古今醫(yī)家對不寐癥的病因病機雖有諸多見解,但均認為“陰陽失和,陽不入陰”是基本病機。在正常情況下,衛(wèi)氣晝行于陽經(jīng),陽氣盛則寤;夜行于陰經(jīng),陰氣盛則寐。如機體陰陽失調,陽不入陰則產(chǎn)生不寐,即現(xiàn)代醫(yī)學所稱的失眠。近年來,伴隨社會競爭的日趨激烈,心理壓力加大,生活節(jié)奏的不斷加快,不寐的現(xiàn)象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它已成為影響人們身體健康、生活質量和工作效率的重要問題。張仲景《傷寒論》對不寐一類的病證的闡述,既有以不能獲得正常睡眠為主要臨床表現(xiàn)者,也有因其他病痛所苦而致者,在臨床上對于不寐癥的治療別具一格,淺談學習體會如下。
1 《傷寒論》關于不寐癥病因病機的認識
1.1 陰陽失調
《靈樞·邪客》云:“衛(wèi)氣者……晝日行于陽,夜行于陰,常從足少陰之分間行于五臟六腑。……今厥氣客于五臟六腑,則衛(wèi)氣獨行其外,行于陽,不得入于陰。行于陽則陽氣盛,陽氣盛則陽蹺陷,不得入于陰,陰虛故目不瞑?!薄秲冉?jīng)》中對不寐癥的病因病機探討認為與陰陽理論有關。張仲景對于不寐癥的認識不僅源自《內經(jīng)》的陰陽平衡理論,同時也具有明顯的六經(jīng)體系特征??卵┓J為,陰陽勝復是《傷寒論》的理論基礎。陳治垣認為,《傷寒論》以三陰三陽作為辨證綱領,就是本于陰陽離合的理論。但是這一陰陽的消長變化是與臟腑、經(jīng)絡密切關聯(lián)的,故《傷寒論》對不寐癥的認識與《內經(jīng)》偏重于營衛(wèi)陰陽較寬泛的理論論述相比,則更具深刻的臨床意義。張仲景所論的氣血陰陽是與傷寒六經(jīng)病證相聯(lián)系的病理狀態(tài)的指稱,因而具有更為實在的臨床指導意義。陰陽是六經(jīng)辨證的基礎,但同時也被六經(jīng)賦予了不同消長變化特點。張仲景認為,不寐癥是陰陽失調所致,但又有明顯的六經(jīng)辨治理論的特點,太陽病、陽明病、少陰病和厥陰病皆可引起不寐。因此,從陰陽六經(jīng)辨證對不寐癥的治療提出了新的治療思路。
1.2 臟腑功能失調
目前,對不寐癥的病機認識有陰陽學說、營衛(wèi)學說、神主學說、腦髓學說、魂魄學說等,其中神主、腦髓、魂魄等學說都認為,睡眠和臟腑功能特別是心腦有密切關系。張仲景對不寐癥的認識貫穿了陰陽學說、營衛(wèi)學說、神主學說等。張仲景認為,邪客臟腑會影響衛(wèi)氣運行,衛(wèi)氣運行失常,則發(fā)生不寐。熱郁胸膈、心神被擾的梔子豉湯證(第78、221條)和梔子厚樸湯證(第79條)等,這兩個方證提出一個重要的兼癥為煩躁,煩躁是與精神情志相關的發(fā)病學特點,情志不遂,暴怒傷肝,肝氣郁結,肝郁化火,魂不能藏,火熱上擾心神,魂不守舍而不寐。還有“悵怏不得眠”(《傷寒論·辨不可下病脈證并治第二十》),“悵怏”是一種郁郁而不樂的精神癥狀,足以說明張仲景對于不寐一類的病證與神志失常,臟腑之神不得居其位有了更加明確的認識?!秱摗酚行哪I不交、陰虛陽亢的黃連阿膠湯證(第303條),則認為心腎不交,腎水不能上濟于心、心火獨亢所致臟腑功能失調,對于失眠的影響更為直接?!秱摗诽岢霾幻碌牟∫蚝芏?,病位主要在心,與肝、脾、腎密切相關,其病機不外心膽脾腎臟腑功能失調,陰陽氣血失和,以致心神失養(yǎng)或心神被擾。
2 《傷寒論》不寐癥證治
2.1 失治誤治
2.1.1 太陽病失治誤治 汗后亡陽,虛陽上擾而致不得眠?!叭魪头苟嗤鲫?,遂虛,惡風,煩躁,不得眠也”(第38條大青龍湯方后注)。又“醫(yī)謂有大熱,解肌而發(fā)汗,亡陽虛煩躁,客熱在皮膚,悵怏不得眠”(《傷寒論·辨不可下病脈證并治第二十》),以及“下之后,復發(fā)汗,晝日煩躁不得眠……干姜附子湯主之”(第61條)。
陽虛血少,汗后血虛陽虛更甚,虛陽上擾而致不得眠?!懊}濡而弱,中風汗出,而反煩躁,澀則無血,厥而且寒。陽微發(fā)汗,躁不得眠”(《傷寒論·辨不可發(fā)汗病脈證并治第十五》)。
誤用火法發(fā)汗,亡失心陽,使心神不得潛斂,神浮于外而不得臥?!皞}浮,醫(yī)以火迫劫之,亡陽,必驚狂,臥起不安者,桂枝去芍藥加蜀漆牡蠣龍骨救逆湯主之”(第112條)。
2.1.2 少陰病及厥陰病的失治誤治 少陰病的失治誤治:少陰病陰盛陽脫,陽虛極不得入于陰而致不得臥寐?!吧訇幉 廖辶眨岳?,復煩躁不得臥寐者,死”(第300條)。厥陰?。贺赎幉£幒畠仁?,虛陽浮越上擾而致不得臥?!皞l(fā)熱,下利厥逆,躁不得臥者死”(第344條)。這一時期的醫(yī)家多從臟腑藏神的角度來認識臟腑功能對不寐癥發(fā)生的直接影響,認為五臟所藏之神,既統(tǒng)攝精神意識思維活動,又主導寤寐的發(fā)生。由于心藏神,為五臟六腑之大主,而心神又統(tǒng)攝其他四臟所藏之魂、魄、志、意,因此,睡眠實則由心神所控制。
2.2 氣血陰陽失調
2.2.1 陰虛少陰病 張仲景在《傷寒論》首載治療心腎不交的黃連阿膠湯證,其后這一證型及其相應治法在不寐癥臨床辨治過程中得到后世醫(yī)家的廣泛認同。一般認為,心腎不交的病機多由腎陰虛,腎水不能上濟于心,心火獨亢所致。少陰病腎水不足,心火亢盛,心腎不交,水火不濟而致不得臥?!吧訇幉?,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煩,不得臥,黃連阿膠湯主之”(第303條)。
2.2.2 陽虛太陽病 因陽虛虛陽浮越,上擾心神,或心陽不振,水氣凌心所致的不寐癥。陰陽出入是人體寤寐之關鍵,陽氣養(yǎng)神功能是正常睡眠的保證,人體陽氣與睡眠的關系密切,提出陽虛是不寐病機之一,比如氣虛陽虛者,虛陽上浮,心神浮越而致夜不能寐,是虛陽不能固攝神氣的失眠。《傷寒論》中桂枝甘草加龍骨牡蠣湯為治療陽虛不寐的方藥,桂枝、甘草,以復心陽之氣;牡蠣、龍骨,以安煩亂之神。
2.2.3 血虛太陽病 血汗同源,亡血誤汗,陰血更傷,血不養(yǎng)心而致不寐癥?!棒?,不可發(fā)汗,汗出必額上陷,脈急緊,直視不能眴,不得眠”(第86條)。氣實血虛,血不養(yǎng)心,熱擾心神而致不眠?!懊}浮而大,浮為氣實,大為血虛,今反更實,津液四射,榮竭血盡,干煩而不眠,血薄肉消,而成暴液”(《傷寒論·辨不可下病脈證并治第二十》)。
2.3 熱邪擾神
太陽?。禾柌嵊粜仉?,上擾心神而致不寐癥?!鞍l(fā)汗吐下后,虛煩不得眠,若劇者,必反復顛倒,心中懊憹,梔子豉湯主之”(第76條)。又“傷寒下后,心煩腹?jié)M,臥起不安者,梔子厚樸湯主之”(第79條)。陽明?。宏柮鞑崃粜仉酰瑹釘_心神而致不寐癥。“陽明病……若加溫針,必怵惕,煩躁不得眠……梔子豉湯主之”(第221條)。少陰?。荷訇幉∷畾獠焕?,陰虛有熱,上擾心神而致不寐癥?!吧訇幉。吕呷?,咳而嘔渴,心煩不得眠者,豬苓湯主之”(第319條)。
2.4 胃腑失和
太陽?。禾柌『购笪附蛱澐?,胃腑不和而致不寐癥?!疤柌?,發(fā)汗后,大汗出,胃中干,煩躁不得眠,欲得飲水者,少少與飲之,令胃氣和則愈”(第71條)。陽明?。宏柮鹘?jīng)有熱,胃腑不和而致不寐癥?!俺叽缇汩L者,陽明受病也,當二三日發(fā),以其脈夾鼻絡于目,故身熱目疼鼻干,不得臥”(《傷寒論·傷寒例第三》)。此為腑實熱結,胃邪實滿,胃腑不和而致不能臥。
3 《傷寒論》 不寐癥的治法
3.1 溫補陽氣,調和營衛(wèi)
《傷寒論》治療心陽虛衰、心失所養(yǎng)的不寐癥常用方有:桂枝去芍藥加蜀漆牡蠣龍骨救逆湯、干姜附子湯。這些方劑配伍精當,療效可靠,為歷代醫(yī)家所喜用,至今仍有很高的臨床應用價值。營衛(wèi)睡眠理論雖然向為歷代醫(yī)家所重,但在臨床上的指導意義并不十分明確,現(xiàn)代醫(yī)家仍然多宗臟腑辨證之法論治,而較少慮及調理營衛(wèi)。據(jù)相關文獻報道,即有所論,其調治營衛(wèi)之法也多宗張仲景之桂枝湯加減。
3.2 重視從心論治
《傷寒論》中清熱除煩、潛鎮(zhèn)安神方劑有6首,所使用藥物除去重復者共有22味,其中入心、肺、胃經(jīng)的藥物最多,各有10味,入脾經(jīng)者9味,入腎經(jīng)者7味,入肝經(jīng)者6味,入大腸經(jīng)和膀胱經(jīng)者各4味,入膽經(jīng)和三焦經(jīng)者各1味。當然,由于同一藥物可入多經(jīng),并不能完全反映仲景在治療上的側重。但是從所涉及六經(jīng)與臟腑的病位來看,主要有三焦、膀胱(太陽病),胃、大腸(陽明病),心、腎(少陰病),肝、心包(厥陰病)。一般認為,不寐一類病證與精神情志因素密切相關,在這一點上,仲景更重視心主的調治,倡用安神之法,而對于情志之主,肝的調暢方面,較少述及。在治法上也非常重視從心論治,如溫通心陽、鎮(zhèn)驚安神法,清宣郁熱、除煩安神法,滋陰降火、交通心腎法等,成為后世治療不寐一類病證的重要方法。特別是鎮(zhèn)驚安神和清熱除煩的治療方法,對于此類病證的治療更具臨床意義。
3.3 清熱除煩,養(yǎng)陰育陰
養(yǎng)陰制陽法適用于治療各種原因導致的陰分偏損無以制陽不寐癥,即所謂“壯水之主以制陽光”,臨床常選用黃連阿膠湯治之?!秱摗吩唬骸吧訇幉?,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煩,不得臥,黃連阿膠湯主之”(第330條)。即腎水虧于下,心火亢于上,真陰已虛,陽亢于上,心腎不得相交,故心中煩而不得臥,以黃連阿膠湯治之。阿膠、白芍、雞子黃滋養(yǎng)肝腎之陰;黃芩、黃連清上中焦亢盛之熱,旨在驅邪扶正,調理臟腑功能。
綜上所述,《傷寒論》認為,不寐癥必須分清正邪斗爭,寒熱虛實,六經(jīng)轉變的規(guī)律,從而指導臨床。太陽病,是風寒之邪致病的初期階段,但常因失治,誤治而致生變證,如過用汗、下,導致亡陽、亡血、傷津,或除邪未盡、余熱留擾胸膈,都可造成“不得眠”;陽明病是外感病過程中陽熱亢盛的階段,張仲景以“胃家實”為提綱,說明其病以胃腑為中心,陽明病中的“不得眠”則主要是由于熱邪擾神和胃腑不和所致;少陰病分為寒化和熱化兩大類證,寒化證是心腎陽虛,熱化證是陰虛陽亢,兩者的陰陽失調皆可導致不寐癥的發(fā)生;厥陰病是六經(jīng)病證的危重階段,其病機特點是陰陽不相順接,所致不寐癥是由于陰寒內盛,虛陽浮越。張仲景《傷寒論》對不寐癥的論述獨具一格,為現(xiàn)代臨床治療的典范。研究《傷寒論》中不寐癥的病因病機及臨床應用,對于指導臨床實踐很具有現(xiàn)實意義。
【本文來源:薛德馨,張兆錦.《傷寒論》不寐癥證治淺談[J].新中醫(yī).2014,46(8):232-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