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通常所接觸的杜甫是現(xiàn)實主義詩人,提及他,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一個整天憂國憂民,漂泊無依的滄桑形象。后世似乎給他打上了憂愁的標簽,只記得他晚年的疾苦孤寂,卻忘了曾經的杜甫也應該是個豪放而浪漫的少年。他愛喝酒,愛交朋友,也喜歡到處旅行,看人間百態(tài),只是現(xiàn)實太殘酷,又或許他本人運氣不怎么好,以致于后半生都處在一種居無定所,到處流浪的坎坷境遇里,于是造就了晚年的杜甫總是充滿愁緒,在孤寂與惆悵中郁郁而終。
曾經的杜甫,也是個快樂無憂的少年,較為優(yōu)越的家庭環(huán)境使得他'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他有自己的抱負,將'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作為自己的遠大理想,也曾在'庭前八月梨棗熟'時,'一日上樹能千回',年少漫游登泰山,不禁嘆出'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千古佳句。而他的《飲中八仙歌》,雖是寫愛喝酒的'酒中八仙',但其中表現(xiàn)出的樂觀輕快的盛唐風貌,何嘗不是他自己形象的另一種展現(xiàn)呢?
歷史上將都在長安生活過,且愛喝酒的李白、賀知章、李適之、李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八人稱為'酒中八仙人',杜甫的《飲中八仙歌》就是為這八人描寫的'肖像',或許我們大都認為'肖像'是畫出來的,但在杜甫的筆下,短短一百多字,卻將人物形象展現(xiàn)的十分生動,比之畫像也絲毫不遜色了。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云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杜甫詩中的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豪放而曠達的,大概這也是許多愛喝酒的文人普遍的個性特征。他按照這些人的資格與官爵依次展開描寫,將各具特色的八人醉態(tài)呈現(xiàn)在詩里,讓我們看到從王公宰相到布衣平民最真實、最生活化、也最可愛的一面。而在杜甫直白樸素的描寫中,這八個人嗜酒如命、放蕩不羈的性格也被表現(xiàn)的別具一格,充滿魅力!
詩中第一個人是賀知章,喝醉酒之后的他騎馬像乘船那樣搖搖晃晃,眼花繚亂的跌進井里,居然不自知的睡著了,略帶夸張的手法卻將賀知章酒醉之后騎馬的滑稽描摹的惟妙惟肖,但卻在側面反映了賀知章的不羈與曠達;之后的汝陽王李琎每天飲酒三斗之后采取覲見天子,看見路上有裝酒的車,恨不得將自己的封地前往酒泉,這里充分抓住了人物的身份特點展開描寫,將汝陽王嗜酒如命的特點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其中更是用到酒泉的典故,頗具趣味性。
左丞相李適之是豪華奢侈,酒量大的如長鯨吸百川之水,每天喝酒就要花費好多錢,而對于這個人物,杜甫又化用了'銜杯樂圣稱避賢'的典故,所以其中又含有深刻的政治隱喻,與人物形象又很貼切了,且頗具深意;如果說前面幾個是王孫貴族,后面就是民間的瀟灑名士了。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美少年崔宗之,喝了酒就忘記自己在佛堂的蘇晉,兩人喝了酒后,一個旁若無人、睥睨天下,一個忘乎所以、無所顧忌,這種放浪形骸的形象倒是與盛唐文人士大夫的豁達瀟灑十分貼切了。
當然,這首詩的重頭戲肯定在我們的詩仙李白身上了,在這里,我們倒是應該稱呼他為酒中仙了。詩與酒是李白一生不可割斷的緣分,飲酒一斗,可賦詩百篇的李白,經常醉酒睡在酒肆里,天子也愛他的詩啊,就召他去寫詩,他卻因醉酒不肯前去,只說自己是酒中仙,這種敢違抗圣旨的性格也是沒誰了,不過也只有在大唐才能有如此的運氣吧,放在別的朝代,哪能成就如此瀟灑至極的人呢?
'草圣'張旭喝了酒后就會寫出絕妙的草書,酒醉之后,豪情奔放,也不拘小節(jié),在王公貴族面前脫帽露頂,倨傲不恭,狂放不羈,傲世獨立卻又讓人欽佩不已;而平民焦遂平實雖低調無奇,卻能在醉酒之后滔滔不絕,驚艷四座,其口才見識卓越,經常讓人贊嘆不已。這八個人,無論是貴族或平民,無論是詩仙或草圣,他們在'酒'面前,都是一樣妙趣橫生,灑脫不羈,杜甫將整首詩寫得幽默輕快,彼此映照,在藝術上別開生面,給人眼前一亮之感!
杜甫寫了酒中八仙的倜儻與瀟灑,可見對這樣的人物是很欣賞的,其實從他與李白相交就可知,年輕的杜甫或許也希望自己能如李白那樣樂觀豁達,豪放浪漫?!吨袂f詩話》里說:此詩'見開元太平人物之盛',而這個'盛'看似是這酒中八仙,其實未嘗沒有杜甫啊,我們不得不承認的是,杜甫也曾是這盛世大唐里最優(yōu)秀最典型的代表之一啊,只是之后他走了不同的路而已,生不逢時,經歷了最繁華的大唐,卻又不得不面對盛唐的沒落與凋零,這實為一種不幸,也是屬于大唐的悲哀!
但我們依然能在這首詩里感受到杜甫年少時的浪漫情懷,灑脫不羈,風流至極,也喜歡在詩酒之中尋找人生的樂趣。而比較中年至晚年沉郁頓挫的詩風,他早期的樂觀昂揚才顯得更加彌足珍貴了,也讓我們了解了一個不一樣的詩圣杜甫,帶著對未來的向往,帶著朝氣蓬勃的滿滿少年感,走向了更為高深的人生境界,也在苦難中獲取了更為高尚的人格。
沒有人的人生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總要經歷苦難,經歷成長,年少的輕狂總會隨著時間的逝去而消失,變得穩(wěn)重,變得成熟,也變?yōu)樾律?,哪怕不想改變,現(xiàn)實也總會推動著你往前走,這是成長的代價,我們會從中收獲許多,但回憶過往,卻又總會懷念起曾經的過往,懷念起曾經單純無憂的青春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