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百獸之王，
被我國古代人民奉為“神靈”。
▲三彩開光蓮石鴛鴦紋臥虎形瓷枕
長治縣郝家莊金墓出土
長治市博物館藏
人們很早就以“虎”為枕的傳統(tǒng)，
借以避邪，期盼祥瑞。
南朝梁人陶弘景在《本草經(jīng)集注》卷六
蟲獸三品“虎骨”條下，
就說“虎頭作枕，辟厭惡”。
不久前，
長治市公安局上黨分局
成功偵破系列盜掘古墓案件，
共抓獲6名“摸金校尉”，
繳獲一個“虎枕”在內(nèi)的大量被盜文物
及作案工具。
▲上黨警方繳獲的被盜文物“虎枕”。
上黨警方供圖
2021年9月底，長治市公安局上黨分局接到舉報稱，有人在長治市上黨區(qū)等地盜掘古墓。接報后，上黨分局立即展開調(diào)查，同時將情況上報長治市公安局，市區(qū)兩級公安機關(guān)協(xié)同開展案件調(diào)查工作。
警方調(diào)查走訪后，迅速鎖定盜墓團伙中的六名犯罪嫌疑人身份。經(jīng)過進一步偵查，民警發(fā)現(xiàn)嫌疑人程某兵等6人在深夜頻繁外出，所到之處皆是荒郊野外。
2021年10月21日晚，刑偵大隊掌握到該團伙有可能再次作案的消息后，迅速出動，兵分多路對犯罪嫌疑人展開抓捕收網(wǎng)行動。抓捕組在長治壺關(guān)縣城附近將已盜竊得手準備返回的程某兵、李某、秦某軍抓獲，當場查獲洛陽鏟、鐵鍬、鎬頭、探桿、手電、手套等大量作案工具。
之后，抓捕組同時行動，先后抓獲在家的宋某東、苗某霞、宋某兵等犯罪嫌疑人。經(jīng)搜查，民警在程某兵家中查扣大量疑似被盜文物和作案工具。
▲民警查扣大量被盜文物和作案工具。
上黨警方供圖
經(jīng)審訊，犯罪嫌疑人程某兵等6人如實供述了該盜墓團伙在長治市潞州區(qū)、上黨區(qū)、壺關(guān)縣等地流竄盜掘古墓的犯罪事實。該團伙每次盜墓時有多人參加，成員并不固定。他們會趁著夜色多次踩點，利用洛陽鏟、探桿等工具進行探墓，找到位置后，立即進行盜掘，得手后再將盜洞回填并用雜草遮住，防止被人發(fā)現(xiàn)。
目前，犯罪嫌疑人程某兵、李某、秦某軍、宋某東、苗某霞、宋某兵已被依法刑事拘留。
▲圖為犯罪嫌疑人指認現(xiàn)場。
上黨警方供圖
據(jù)專家考證，
虎形瓷枕產(chǎn)地主要集中在黃河流域一帶，
如河北磁州窯、
河南禹州扒村窯和鈞臺窯、
山西長治窯等，
其中山西長治窯生產(chǎn)的虎枕，
是宋金時期藝術(shù)水平最高、傳世量最大的。
為什么金代山西長治窯
能生產(chǎn)出如此精美的虎枕呢？
這些虎枕有什么功能？
又有哪些文化內(nèi)涵呢？
接下來推出的是，
山西師范大學臨汾學院楊濤先生文章：
金代山西長治窯臥虎瓷枕
背景、功能及內(nèi)涵
臥虎瓷枕，顧名思義，是以臥虎為造型的陶瓷枕頭，又名陶瓷虎枕、虎形瓷枕、虎形枕等，是常見的一種睡眠寢具，也是偶見的一種冥祭之物，具有美觀實用、驅(qū)邪納福的功用。其產(chǎn)地主要集中在黃河流域一帶，學者王蔚波指出，“這類虎形瓷枕，主要產(chǎn)地為河北磁州窯、河南禹州扒村窯和鈞臺窯及山西長治窯等”。學者孟耀虎指出，“河南鶴壁集窯也有出土”，“長治窯生產(chǎn)的虎枕是這時期藝術(shù)水平最高、傳世量最大的”。
由于文獻記錄缺乏，臥虎瓷枕的生產(chǎn)年代無法清晰地判斷，但是古人用墨汁書寫在虎枕枕底的時間，為我們斷定年代提供了依據(jù)。
山西省長治縣郝家莊金墓出土的三彩蓮石鴛鴦紋虎枕，枕底墨書“貞元三年六月五日王造”10字，貞元是金海陵王完顏亮的年號，貞元三年即公元1155年。
▲枕底墨書“貞元三年六月五日王造”10字
三彩開光蓮石鴛鴦紋臥虎形瓷枕圖見文首
上海博物館藏白地黑花紋虎枕，枕底墨書“大定二年六月廿六日×家”11字，另外山西博物院藏黃釉黑花紋虎枕，枕底墨書“大定二年”，大定是金世宗完顏雍的年號，大定二年即公元1162年。
美國紐約市布魯克林博物館藏棕褐釉黑花竹雀紋虎枕，枕底墨書“壬寅正月十三日置到枕子價×州一文足”，壬寅年是天干地支紀年法，六十年一輪回，金代（1115年-1234年）共119年，橫跨兩個壬寅年。第一個壬寅年是天輔六年，天輔是金太祖完顏旻的年號，天輔六年年即公元1122年。第二個壬寅年是大定二十二年，大定是金世宗完顏雍的年號，大定二十二年即公元1182年。究竟是哪個壬寅年，還需進一步研究。
河北省博物館藏黃褐釉繪黑花蘆雁紋虎枕，枕底墨書“泰和伍年伍月……”，泰和是金章宗完顏璟年號，泰和五年即公元1205年。
根據(jù)以上可知，虎枕生產(chǎn)的年代橫跨金代的前期、中期和后期。關(guān)于臥虎瓷枕，學者陳杰和孟耀虎進行了深入細致的研究，學者陳杰對虎枕的生產(chǎn)年代、裝飾特點、出土地點做了非常系統(tǒng)的梳理，他指出，“目前所見本型虎形枕中，可明確確定為宋代產(chǎn)品的極少，而元代也不曾見，絕大多數(shù)應為金代產(chǎn)品”。學者孟耀虎出版有《磁枕玄珠》一書，收集有大量的瓷枕圖片，為我們進一步研究奠定基礎(chǔ)。他指出，“從現(xiàn)在的發(fā)現(xiàn)看，虎枕的燒造地區(qū)就在晉東南一帶，這里燒造金代最為成熟、藝術(shù)水平一流的虎枕”。文中所指晉東南，就是指山西長治、晉城地區(qū)。
▲三彩開光喜鵲登枝紋虎形瓷枕
長治市博物館藏
| 歷史地理背景 |
1.1 鎮(zhèn)國之寶黎侯琥
演變成辟邪的圖騰
《尚書·商書·西伯戡黎》記載了周文王戰(zhàn)勝黎國后商紂王與其賢臣祖伊的一段不到200字的對話，對話的內(nèi)容是祖伊勸誡商紂王戒女色、輕奢侈、體民情、納賢臣、承天道、順民心。西伯，指周文王姬昌；戡，指用武力平叛使臣服；黎，指古代黎國，在這里特指商朝黎國，即現(xiàn)在的長治市黎城縣，它位于長治市區(qū)東北55公里處。學者郭安廷指出“黎國建國時間為600多年。其范圍應該包括今潞城、長治、壺關(guān)、黎城、襄垣等縣區(qū)”。
在長治地區(qū)流傳著“盜玉琥滅黎國”的傳說故事：西伯戡黎時，久攻不下、傷亡慘重、進退兩難、兵心渙散，周軍一謀士獻計說，黎國有玉琥乃鎮(zhèn)國之寶，可保一方平安，如若盜之定能取勝。周文王依計而行，黎國隨之覆滅。
玉琥是指用玉雕刻的老虎，黎城確有此物。2006年初，黎侯玉琥出土于山西省長治市黎城縣西周黎侯古墓，現(xiàn)收藏于山西博物院。
隨著時間的推移，玉琥形象逐漸演變成老虎形象，成為黎城縣百姓崇拜的圖騰。直到今天，黎城縣仍然在制作各種材質(zhì)的老虎工藝品，其中最著名的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布藝材質(zhì)的“黎侯虎”，如今，它已經(jīng)不再有兵符調(diào)兵遣將的社會功能，老百姓賦予它更多的是鎮(zhèn)宅辟邪的美好寓意。
▲黎侯虎 山西布藝
1.2 虎枕使用階層變化
逐步為百姓所用
《宋史·洪咨夔》：“況與大敵為鄰，抱虎枕蛟，事變叵測”。洪咨夔把“與金人為鄰”描述成“抱虎枕蛟”，我們可以有兩種理解：一是與金人為鄰，就猶如頭枕蛟龍，手抱老虎一般，它們的性情脾氣不可揣測而充滿著危險。二是金人女真族是一個抱虎枕蛟之族，其先祖以狩獵打漁為生，常常把虎皮、狼皮、鹿皮等狩獵所得用來裝飾家居，顯示莊重威嚴，祈求健壯勇猛，借此也貶損金人是一個力大、野蠻、沒有受過文明教化的虎狼之族。
除此之外，在長治地區(qū)還流傳著“龍床虎枕”的傳說，金朝大將金兀術(shù)下令為上層權(quán)貴燒造龍床虎枕，以彰顯富足和威武，虎枕小巧容易燒成，但是龍床太大，屢試屢敗，限期將至無法完成將受重罰，所以長治的骨干窯工出逃南方避禍，傳說是他們將白釉紅綠彩技術(shù)帶入長江以南。
金人統(tǒng)治長江以北地區(qū)近120年，隨后虎枕的使用階層也發(fā)生了變化，從上層權(quán)貴下落到民間百姓，逐步成為一種百姓睡眠所需的寢具。筆者認為，“龍床虎枕”的傳說包含著某些歷史因素，也不完全與歷史吻合，在流傳中人民將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加工、提煉和概括，并且使傳說更為藝術(shù)化，這恰恰反映了人民的精神訴求和信仰崇拜。
▲黃黑釉開光折枝牡丹紋臥虎形瓷枕
長治市博物館藏
1.3 陶土煤炭資源豐富
使長治窯火生生不息
長治窯是山西長治地區(qū)著名的古代窯口，1965年被山西省政府列為山西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其窯址分布在今天的長治縣八義村、東山村、南泉莊一帶，又稱八義窯。長治窯瓷器的產(chǎn)品造型主要有碗盤類、人俑類、睡枕類、動物類等，裝飾釉色主要有白釉，白釉紅綠彩，白釉黑花，褐釉，黑釉等，其中以白釉紅綠彩最為著名，以睡枕類最具特色。
長治市是國家重點產(chǎn)煤市之一，其煤炭資源豐富，已探明儲量大約294億噸，另外耐火粘土、高鋁粘土、磚瓦粘土、紫砂陶土也非常豐富，這些為陶瓷燒造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條件，也使得長治窯火生生不息，延綿不斷。比較而言，陶瓷虎枕比布藝虎枕、草編虎枕、刺繡虎枕、剪紙虎枕更容易保存和流傳，也比青銅虎枕、鑄鐵虎枕燒造成本更低，所以陶瓷虎枕廣為盛行。
▲三彩折枝花卉紋虎形瓷枕
長治市博物館藏
| 實用功能 |
2.1 消暑之用
《謝黃師是惠碧瓷枕》：“鞏人作枕堅且青，故人贈我消炎蒸，持之入室涼風生，腦寒發(fā)冷泥丸驚”。
宋代有一磁州窯詩文瓷枕，以“夏景”為詩名，全詩為：“夏日影偏長，遙天轉(zhuǎn)署光，如人會消遺，何處不清涼”。
《陶枕》中有一瓷枕上題詩：“久夏天難暮，紗櫥正午時，忘機砍晝寢，一枕最幽宜”。
可見，在夏日炎炎高溫難耐之時，瓷枕像竹枕，玉枕一樣，起到了消暑納涼的作用。
2.2 怡神之用
《白瓷枕》：“恍挹神仙人，精神盎內(nèi)積”。
《詠宋瓷枕》：“通身辭火氣，徹體蘊精神”。
《定窯瓷枕》：“通靈一穴堪眠云，信能忘憂能怡神”。
《詠汝窯瓷枕》：“通靈旁孔透，怡神平底置”。
《詠古瓷枕》：“火氣消全盡，霄眠靜與皆”。
可見，瓷枕除消暑納涼之外，還有更高級的功效，能消火安眠，聚神通靈，起到怡神之用。
▲黃釉褐彩開光竹雀紋臥虎形瓷枕
長治市博物館藏
2.3 嫁妝之用
《唐書·五行志》：“韋后姊七姨嫁將軍馮太和，為豹頭枕以辟邪，白澤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
此詩大意為唐代韋皇后為她妹妹七姨做媒，嫁與 將軍馮太和為妻時，選取豹頭枕、白澤枕、伏熊枕為嫁妝，可見，獸形制枕頭有做嫁妝之用。
2.4 陪葬之用
《居易錄談》：“德州趙侍郎宅亦掘古冢，中有女子骷髏一，枕一瓷枕，枕上有杜詩百寶裝腰帶四句”。
此詩大意為在德州趙侍郎宅院中挖出古墳，墳中有一女子骷髏，頭枕著一個瓷枕，枕頭上寫著唐代杜甫的詩《即事》，“百寶裝腰帶，真珠落臂鞲，笑時花近眼，舞罷錦纏頭。”可見，瓷枕也有陪葬之用。
▲三彩開光虎紋虎形瓷枕
長治市博物館藏
| 文化內(nèi)涵 |
3.1 辟邪
《風俗通義·祀典》：“虎者陽物，百獸之長，能執(zhí)搏挫銳，噬食鬼魅”。意為老虎是陽氣旺盛之物，百獸之中的王者，能執(zhí)掌爭斗，有它坐鎮(zhèn)能平息爭端，吞噬妖魔鬼魅。
《唐書·五行志》：“韋后姊七姨嫁將軍馮太和，為豹頭枕以辟邪，白澤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文中可知，豹為兇獸，豹頭枕可以辟邪，白澤為瑞獸，白澤枕可除祟，熊為猛獸，伏熊枕可以降妖。
《肘后備急方·治卒魘寐不寤方》：“又方：以虎頭枕尤佳”。魘，意為夢中驚叫，或覺得有什么東西壓住不能動彈；寐，意為睡著；魘寐為使迷糊，糊弄。文中可知，虎頭枕可以讓人睡覺安穩(wěn)，不被鬼壓床，具有驅(qū)鬼辟邪之作用。
縱觀歷史，唐代常見有豹頭枕、白澤枕、熊枕；宋代常見有蛟龍枕、獅枕、牛枕、孩兒枕；金代常見有虎枕、獅枕；元代獸型類枕頭不常見；清代常見有貓枕。由此可知，古人認為貓科動物類枕頭具有辟邪的功效。
▲金代黃地黑彩詩文虎枕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3.2 祈福
在臥虎瓷枕的背上繪有各種紋樣，紋樣類型主要有花草、飛禽、走獸、紋樣、詩詞、綜合六大類，它們具有祈福之意。如“喜上梅梢”紋樣，古人認為喜鵲可以報喜，看到喜鵲寓意好事來臨；如“折枝牡丹”紋樣，盛開的牡丹象征高貴典雅，富貴吉祥；如“對竹思鶴”紋樣，竹為樹中君子，鶴為禽中雅士，都是一流的雅物，象征遠離塵世，高雅脫俗；如“一鹿（路）順風”紋樣，奔跑的鹿，象征旅途平安，一路順風；如“繡球花開”紋樣，繡球花團錦簇，象征愛情忠貞，美滿團圓。
總之，枕背上繪制的裝飾紋樣，工寫兼?zhèn)洌瑯?gòu)思奇巧，表達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祈求福祿壽喜的渴望。
3.3 鎮(zhèn)宅
宋代有一磁州窯瓷枕，枕背有一坐獅，坐獅左邊書寫有“鎮(zhèn)宅”兩字，“枕”與“鎮(zhèn)”同音，所以瓷枕也有“鎮(zhèn)”宅之意。這些音同而字不同的字，妙筆生花，字字珠璣，是智慧的結(jié)晶，也是聰明才智的體現(xiàn)。
| 結(jié)語 |
綜上所述，在西伯戡黎事件，龍床虎枕傳說，土煤資源豐富的歷史地理背景下，金代山西長治窯臥虎瓷枕生生不息，延綿不斷，它具有消暑、怡神、嫁妝、陪葬的實用功能，同時百姓也賦予它辟邪、祈福、鎮(zhèn)宅的文化內(nèi)涵，才使得它深受百姓喜愛，流傳百年長盛不衰。
▲三彩虎枕 金
山西博物院藏
主文｜楊濤
原載于《中國陶瓷》2021年01期
圖｜長治市博物館 《中國陶瓷》 網(wǎng)絡(lu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