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初秋的時候,一個身材矮小,面黃肌瘦的老人正在成都中醫(yī)學院的??趶埻?/p>
只見他身穿淺藍色的中山裝,戴著一頂褪色的軍帽,腳上卻穿著一雙黃色的膠鞋,神情十分焦慮地拿著一個布包,左顧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又不敢貿(mào)然進入學校。
門衛(wèi)已經(jīng)去幫忙通知他要找的人,但他還是不放心,碰到人就問,正巧這是過來一個老婆婆,他立刻迎上去詢問:“婆婆,請問一下你認識曽紫霞,曽先生嗎?”
不一會,曽紫霞隨著門衛(wèi)出來了,曽紫霞看著來人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是誰,見曽紫霞這幅表情,門衛(wèi)就要攆人。
曽紫霞攔住了門衛(wèi),詢問來人:“你是……”
來人激動地說:“我是黃、黃茂才?。 焙ε聲舷枷氩黄饋?,又說到:“解放時候我當過國民黨的看守,當時給你們送過些信件。”
當黃茂才說到這里,曽紫霞一下子想起了這個人,當即握住他的手:“我想起來了,你是小黃啊,不對,現(xiàn)在該改叫你老黃了,現(xiàn)在可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呀!”
原來在渣滓洞中時,江竹筠(江姐)與曽紫霞策反了黃茂才,在艱苦的條件下,充當監(jiān)獄中的通信員,將很多寶貴的信息從獄中傳出。
僅僅三十年的光景,讓曾經(jīng)的小黃憔悴成這個樣子,言語之間更是缺乏自信。
曽紫霞將其帶回自己的家中熱情招待,黃茂才說:“霞姐,我今天到你這里一來是來看看你,二來是有事相求?!?/p>
然后黃茂才就將自己這幾十年的遭遇說給曽紫霞聽,由于之前做過國民黨在渣滓洞的看守,建國后被當作反動特務對待,黃茂才回到家鄉(xiāng)不久就被當?shù)毓矙C關(guān)逮捕,直到1964年才被減刑釋放。
黃茂才這些年來一直堅持上訴,為自己平反冤屈,1979年他還將要求平反的申訴書送到當?shù)毓珯z法系統(tǒng),但是公檢法的部門都告訴他,盡管很愿意為你復查,不過可能性很小,因為沒有能證明你為共產(chǎn)黨做事的證據(jù)!
一籌莫展的黃茂才,想起了渣滓洞中的幸存者曽紫霞和況淑華,可是又上哪里去尋找呢?為自己平反的事情,又陷入到了瓶頸,但是黃茂才一直沒有放棄。
1981年5月,黃茂才收到一封來信,信的落款是“重慶烈士陵園紀念館”,他連忙拆開來看,原來是紀念館館長盧光特寫給他的信,信中說,重慶歌樂山烈士陵園在清理檔案時,發(fā)現(xiàn)檔案中有脫險志士撰寫的材料,在這些材料中提到了黃茂才為獄中黨組織做過很多事情的情況,因此紀念館請他到烈士陵園進行核實。
黃茂才接到信后,當即買了去重慶的車票,到了重慶后,受到盧光特館長熱情地接待,并且詢問他,在獄中的具體情形。
黃茂才就詳細的將自己被江竹筠、曽紫霞策反并做秘密工作的詳細情況實事求是地講述了一遍。
聽完黃茂才的講述,盧光特十分感動,深切地為黃茂才在那種情況下,冒險為黨所做的事跡所感動,然后問道:“老黃,建國之后的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呢?”
那一刻,黃茂才一個五六十歲的老爺們,卻哭了起來,老淚縱橫地哭訴自己這些年來受到的冤屈。
盧光特聽后,當即拍案而起:“一個革命功臣怎么成了特務和兇手呢?”
當黃茂才說到,想要給自己平反,必須找到當時的見證人曽紫霞和況淑華才行。
因為盧光特一直在做渣滓洞相關(guān)的檔案方面工作,跟很多渣滓洞相關(guān)的人都有聯(lián)系,當即告訴黃茂才:“你趕快到成都中醫(yī)學院,曽紫霞現(xiàn)在在那里教書,你的歷史,曽紫霞是最重要的見證人,如果她寫了證明材料,那么,你的冤屈就可以糾正了!”
于是,黃茂才又來到了成都中醫(yī)學院,找到曽紫霞,當黃茂才說明來意后,曽紫霞當即追問:“你為什么不讓那些辦案人員來找我呢?”
黃茂才說:“那些辦案人員既不調(diào)查,也不相信,何況我壓根不知道你在哪里!”
曽紫霞當即跳了起來:“這算是怎么一回事嘛,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把一個為革命做出特殊貢獻的人給折騰了幾十年,這算是歷史的悲哀呀!就是九泉之下的江姐也不會瞑目的!老黃,我馬上組織幾個知情者來為你寫材料,爭取早日給你平凡?!?/p>
聽了曽紫霞的話,黃茂才當即感動不已,又讓他回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那段時光。
黃茂才是四川自貢市榮縣楊佳場半邊山人,祖祖輩輩都是貧窮的佃農(nóng),好不容易到了黃茂才這一代,讀到了初中畢業(yè),算是農(nóng)家子弟出來一個“知識分子”。
然而他剛剛初中畢業(yè),父親就突然去世,他不得不回到山村,照顧年邁的母親,回到家鄉(xiāng)后,又與同鄉(xiāng)的女子楊淑瓊結(jié)了婚。
黃茂才本來可以像上幾輩那樣過著簡單的農(nóng)民生活,雖然辛苦點,至少還有一個家,還能混口飯吃,可是當時世道很亂,國民黨軍四處拉壯丁,只有是在家男人就有可能給你抓走。
黃茂才一家?guī)状际抢蠈嵽r(nóng)民,不想去打仗,黃茂才的母親就懇求他們的地主劉重威,讓他們幫忙給黃茂才謀一個差事,以免被軍隊拉去做壯丁。
黃茂才的母親只知道劉重威在國民政府做事,卻不知道他是國民黨川康綏靖公署二處副處長,是一個典型的大特務。
劉重威也算講義氣,還真就給黃茂才安排到特務系統(tǒng)里了,不久還將他提升為少尉文書,給他弄到了渣滓洞監(jiān)獄當看守,他的上司是看守所所長李磊、管理組組長徐貴林。
黃茂才是稀里糊涂地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特務,他們告訴黃茂才對監(jiān)獄里的犯人要兇狠,這些都是罪大惡極的犯人。
黃茂才剛上崗的時候,對被關(guān)押在監(jiān)獄里的人充滿輕蔑和厭惡,但是在監(jiān)獄里待了一段時間后,黃茂才心生疑惑:怎么這些被抓進來的“犯人”都是有文化的人呢?怎么看也不像是“殺人放火”的兇犯??!
但是很快,黃茂才就發(fā)現(xiàn)原來這些被關(guān)押的人都是革命者,是為了老百姓的幸福生活而勇敢站出來斗爭的人,他們的精神博得了黃茂才的好感。
黃茂才于是決定自己絕不參與毆打革命人士,不刁難他們,在放風的時候,也盡量延長時間,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幫助獄中的革命志士。
1948年7月,特務們押來了當時四川省財政廳科長的女兒曽紫霞,曽紫霞家境富裕,是典型的富家小姐。
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重慶大學醫(yī)學院后,積極從事進步的學生運動,在校期間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在進行革命活動的時候,與中共地下黨員劉國志相識相愛,然而卻被叛徒告密,兩個人雙雙被捕。
看到曽紫霞入獄,黃茂才十分震驚,曽紫霞跟他算是半個老鄉(xiāng),以她的家庭條件原本不需要參加革命就能獲得富足的生活,然而她卻放棄了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加入到艱苦的革命斗爭中來,讓黃茂才十分欽佩。
曽紫霞入獄后,經(jīng)過與黃茂才的接觸,發(fā)現(xiàn)這個看守很樸實,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但是她不敢貿(mào)然相信黃茂才,當時國民黨特務為了獲得監(jiān)獄中被捕人的信息,曾利用看守欺騙大家的感情,在獲得大家的信任后,套取情報后,就把大家出賣了,給黨組織帶來極大的損失。
于是曽紫霞決定對黃茂才多加觀察,當時黃茂才十分敬仰曽紫霞,經(jīng)常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久而久之,曽紫霞認為黃茂才這個老鄉(xiāng)不同于其他的特務,于是決定策反他。
在獄中,曽紫霞經(jīng)常趁著沒有其他特務的時候,給黃茂才講述革命道理,告訴他,獄中被關(guān)押的人,都是為了窮苦大眾的幸福生活而奮斗的,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這樣的貧窮佃農(nóng),假如革命勝利了,大家都能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
黃茂才聽了曽紫霞教育后,深受啟發(fā),并且說道:“你們都是真正的堂堂正正的勇士,而我卻成了助紂為虐的幫兇,今后,只要你們相信我,讓我干什么都行?!?/p>
此后,黃茂才就成了渣滓洞中獄中黨組織的“自己人”。
1948年6月17日,特務們又押送來一個女同志,黃茂才感覺有些奇怪,以前特務們送人,只要一兩個人也就夠了,而押送這名女同志,卻是來了一幫人,而且各個都很謹慎。
黃茂才再見那個女同志,身上處處是血跡,手里提著個白布包袱,顯然已經(jīng)遭遇很嚴厲的懲罰,但是從她的神情來看,她并沒有屈服。
黃茂才當即斷定,這個女同志一定不是普通人,當他接過特務送來的押票,只見上面的姓名一欄寫著“江竹筠”三個字,黃茂才十分震驚,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江竹筠?
當時他從上司那里聽說,上面抓了一個很厲害的共產(chǎn)黨員叫江竹筠,無論施以上面樣的酷刑,她都沒有吐露一點有用的東西,把上面的頭頭急得夠嗆。
想到這里,黃茂才更是欽佩江竹筠的堅強,把她當作女英雄來看待,為此主動請求押解江竹筠去牢房,他的上司徐貴林沒有任何懷疑就同意了。
黃茂才帶江竹筠來到牢房后,隨后關(guān)上門,見四周沒有人,就輕輕地對江竹筠說:“江竹筠,從登記表上我看到你是自貢大山鋪人,而我的老家是自貢楊佳場,我們科室真正的老鄉(xiāng)啊。以后你有什么要求或需要買什么東西,就告訴我一聲?!?/p>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很是讓江竹筠懷疑,她滿臉疑惑地點點頭,并沒有多說,生怕這是敵人使用的計謀。
此后,黃茂才經(jīng)常找機會來看江竹筠,給她打氣,見到江竹筠身體不適,還主動幫忙打掃監(jiān)舍。
由于江竹筠還沒有搞清楚獄中的狀況,尤其是還沒有與獄中黨組接上關(guān)系,并不敢過多地和黃茂才交流,只是她有點懷疑:“怎么這個特務不那么兇呢?”
黃茂才知道江竹筠被押送到渣滓洞是很重要的事情,很快就將這個事情告訴了曽紫霞,不久江竹筠也被移送到曽紫霞的牢房中來。
由于江竹筠在重慶地下黨中享有威望,革命經(jīng)驗豐富,并且具有寧死不屈的氣魄,自然成為女牢中的主心骨,大家都親切地稱呼她為“江姐”。
江姐進女牢后便從曽紫霞那里了解到黃茂才的情況,并且把自己對他的印象告訴大家,曽紫霞就將黃茂才是“自己人”的事情告訴了江姐。
江姐聽了之后非常高興,對曽紫霞說:“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啊!在這戒備森嚴的魔窟里,居然能夠爭取過來一個少尉看守,這作用將是無比巨大的。如果黃茂才今后能夠真正成為我們的同志,那對我們獄中的斗爭將有很大的幫助!”
為此,江姐告訴大家,一定要保護他,千萬不能讓黃茂才的身份暴露,以免發(fā)生意外……
幾天之后,黃茂才到女牢中點名,當點到江竹筠時,江姐把一張小紙條塞到他的衣兜里。
黃茂才回到宿舍,把門鎖上后,掏出江姐塞給他的紙條,上面用鉛筆寫著:“小黃,我已知道了你的情況,你現(xiàn)在還年輕,只要你從現(xiàn)在起多做對革命對人民有益的事,人民是不會忘記你的,你也將會是一個有功之臣,歷史將會永遠為你寫上光輝的一章?!?/p>
晚上的時候,黃茂才躺在床上興奮得睡不著覺,第二天他找到機會對江姐說:“我愿意做你昨天寫的對革命對人民有用的那樣的事?!?/p>
由于被捕的一些地下黨無法遭受敵人的酷刑成了叛徒,經(jīng)常到渣滓洞來指證地下黨員,這讓江姐十分著急,十分牽掛獄外的地下黨組織是否知道出了叛徒,同志們是否都已安全脫險。
想到這里,江姐決定給獄外黨組織寫一封信,把叛徒的情況匯報給黨組織,于是她叫來曽紫霞,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曽紫霞也同樣擔心外面同志的安危,因此建議由自己來寫信,然后交給黃茂才,由黃茂才傳遞出去。
曽紫霞寫好了信后,把信交給黃茂才,并小聲告訴他:“小黃,考驗你的時候到了,我們現(xiàn)在有一封非常重要的信,想請你送出去。你看可以嗎?”
黃茂才接過信后,覺得這封信的內(nèi)容十分重要,他考慮到送信十分危險,如果被抓到的情況下,他的小命難保,但是他看到曽紫霞殷切的眼色以及獄外同志的安全,他答應一定會把這封信送出去。
在休息日的時候,黃茂才以到市區(qū)玩耍的名義從領(lǐng)導那里得到了批準,穿上了軍裝,來到重慶醫(yī)學院,按照曽紫霞說的地址,敲開了一間房門后,詢問到:“請問況淑華在這里住嗎?”
況淑華開門看到來人穿著國民黨軍裝,十分警戒地說:“況淑華不在家,你找她有什么事嗎?”
黃茂才根據(jù)女子的面貌和神情,知道她就是況淑華,但是卻并不點破,隨即說道:“我受一個叫曽紫霞的人的委托,給她捎來了一封信?!?/p>
隨后將信送給了況淑華后說道:“請你轉(zhuǎn)交給她吧!”然后就離開了。
過了幾天,黃茂才又來到重慶醫(yī)學院,況淑華看完信后,已經(jīng)知道了黃茂才是自己人,就把寫給曽紫霞的信讓黃茂才帶回了監(jiān)獄,告訴她獄外的情況,就這樣,獄中黨組織與獄外重慶地下黨組織接上了聯(lián)系,黃茂才就是聯(lián)絡員。
監(jiān)獄黃茂才兩次冒險為組織傳遞信息,曽紫霞和江姐決定把黃茂才當作渣滓洞獄中黨組織與外界聯(lián)系的秘密聯(lián)絡員。
在黃茂才成為秘密聯(lián)絡員后,獄中很多信息都通過黃茂才傳遞出去,那段時間黃茂才經(jīng)常跟上司請假說要到市區(qū)去玩耍,因為監(jiān)獄里的特務長時間都在這里,很多人都是有時間就跑到外面去鬼混,對于黃茂才的這種行為,并沒有感覺到奇怪。
黃茂才不很快將獄中的消息傳遞出去,到1948年末,黃茂才秘密地位監(jiān)獄里的難友們傳遞出去30多封寶貴的信件,在送信的同時,黃茂才還經(jīng)常為監(jiān)獄里的獄友帶回報紙、藥品、書籍等各類物資。
后來根據(jù)獄中黨組織的指示,為了保護黃茂才,未經(jīng)組織允許,不允許個人傳遞有關(guān)黨組織的重要信件,以防暴露身份。
1948年年底,黃茂才從況淑華那里帶來了一封重要的報捷信,在解放戰(zhàn)爭中,人民解放軍取得了遼沈戰(zhàn)役的勝利,其他戰(zhàn)場也取得了明顯的優(yōu)勢,解放全中國似乎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然而在信中,重慶地下黨組織同時提醒到,在全國各個戰(zhàn)場捷報頻傳的時刻,小心國民黨軍統(tǒng)特務魚死網(wǎng)破,破壞革命志士,因此要大家提高警惕。
江姐看了黃茂才帶來的這封信是悲喜交加,一方面是為全國即將取得勝利而興奮不已,另一面卻為獄中的難友們擔心,面對國民黨反動派的瘋狂鎮(zhèn)壓,有的同志已經(jīng)出現(xiàn)情緒低落的傾向。
正值春節(jié)時期,江姐就想,能不能借著春節(jié)的借口,搞一個慶?;顒?,既可以慶祝解放軍在全國取得的勝利,又可以鼓舞士氣。
當江姐把這個想法給曽紫霞說了之后,立即得到了曽紫霞的贊同,江姐一邊把這個消息傳遞給獄中黨組織的另外幾個人,另一邊讓曽紫霞把這個決定告訴黃茂才,征詢他的意見。
黃茂才得知這個決定后,十分高興,他找機會來到女牢悄悄地對江姐和曽紫霞說:“我估計春節(jié)期間李磊和徐貴林都會回家過節(jié),獄中的大部分看守也會到重慶城里玩,因此在春節(jié)搞聯(lián)歡是可行的。你們都不要聲張,在牢里暗暗準備,到了那天,如果戒備放松,我會把所有的牢門全部打開,你們就在院子里搞活動吧!”
大年三十的時候,獄中的特務頭子都走了,只剩下黃茂才和一些看守士兵,他對哨兵們說:“今天是大年初一,監(jiān)獄里沒有一點兒熱鬧氣氛,一會兒我把犯人都放出來,讓他們搞點娛樂活動,地點就在這個院子里,你們在旁邊看著,不讓他們亂跑就行了。大年初一嘛,犯人也得輕松輕松??!”
當時監(jiān)獄里面的特務頭子都不在,黃茂才就是最大的官,有他放話,大家都得執(zhí)行。
在黃茂才的幫助下,渣滓洞里面的同志們召開了意義非凡的聯(lián)歡會,在聯(lián)歡會上,楊漢秀還唱了《解放區(qū)的天》,激發(fā)了獄友們的斗志。
第二天,李磊得到消息,當即把黃茂才一頓臭罵,但是考慮到黃茂才平時為人老實,又是劉重威給帶來的,也沒當回事,只不過對黃茂才有了一些不信任。
到1949年8月1日,江姐把女牢里的曽紫霞、盛國玉等人叫到一起,告訴大家,雖然現(xiàn)在外面的戰(zhàn)場上節(jié)節(jié)勝利,但是獄中的情況卻不容樂觀,要大家做好越獄的思想準備,在此期間,江姐還組織女牢的難友給黃茂才織了一件毛衣。
當時曽紫霞未婚夫劉國志家里積極營救劉國志,找了很多人去做特務頭子徐遠舉的工作,有些國民黨內(nèi)的大佬出面,徐遠舉抹不開面子,就答應先釋放曽紫霞,就這樣曽紫霞于8月15日被營救出獄。
曽紫霞出獄后,黃茂才好像看到了希望,其他的同志似乎都有了獲釋的機會,他真的希望所有的同志都能被釋放出去。
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形勢比他想得要嚴重了,因為他的上司李磊和徐貴林經(jīng)常往重慶跑,每次回來神情都很嚴重,而大特務頭子徐遠舉也經(jīng)常來渣滓洞檢查,監(jiān)獄中處處彌漫著殺機,黃茂才為了給獄中的同志更多的越獄機會,經(jīng)常向特務打聽情報,然后告訴江姐。
1949年8月27日下午,江姐在女牢窗口小聲招呼黃茂才過去,江姐示意他進來,然后鄭重地對黃茂才說:“小黃,我寫了一封信給我兒子和我表弟譚竹安,想請你想辦法,把這封信送到譚竹安家。你看能辦到嗎?”
黃茂才早已得知江姐在入獄前有一個剛出生的兒子叫彭云,江姐在獄中十分想念這個兒子,他猜到這封信可能是江姐留給兒子的絕筆信,當即告訴江姐:“請你放心,我一定能安全地把信送到收信人手里!”
在心里,黃茂才更是暗暗發(fā)誓,就是冒死也要把這封信送出去。
江姐又囑咐了幾句,黃茂才等到休息日,又向上司打招呼,謊稱要進城買東西,就走了,經(jīng)過一番尋找,終于找到了譚竹安,譚竹安聽說是為自己的姐姐江竹筠送信,不由得大吃一驚,接完信后,譚竹安看著姐姐的字跡,心里發(fā)酸,信中寫道:
……自入獄日起,我就下了兩年坐牢的決心……我們到底還是虎口里的人,生死未定……如果不幸的話,云兒就送你了,盼教以踏著父母的足跡,以建設新中國為志,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奮斗到底。
孩子決不要嬌養(yǎng),粗茶淡飯足矣。
擔心譚竹安不信任黃茂才,還在信中寫道:
來人是我很好的朋友,不用怕,盼能坦白相談。
這封信就是解放后有名的示兒信,是江姐在獄中的絕筆。
譚竹安讀完信后,黃茂才告訴他,江姐現(xiàn)在很好,就是很想念他們的孩子云兒,想知道云兒的情況如何。
江竹筠被捕入獄后,譚竹安就帶著彭云東躲西藏,很少讓外人接觸,見信是姐姐的手跡又在信中囑托,于是毫不保留地將彭云的情況告訴了黃茂才,并且將云兒的照片請他帶給姐姐。
當天晚上,江姐就拿到了兒子的照片,看到兒子的照片的那一刻,她早已淚流滿面。
江姐的這封信在解放后被送到博物館展出,引起巨大的轟動,信中的內(nèi)容雖然樸實,卻句句充滿了一個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不畏犧牲的品質(zhì),以及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掛念。
然而當時為了保護黃茂才,沒有公開送信人的姓名,黃茂才因此不為人所知。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后,國民黨反動派果然開始瘋狂鎮(zhèn)壓被捕的同志,國民黨軍統(tǒng)特務接到上級命令要將獄中所有的政治犯殺掉。
當時黃茂才沒有意識到國民黨反動派竟然窮兇極惡到這種地步,11月初的時候,黃茂才接到家鄉(xiāng)來信,說母親病重,讓他速速回去見上最后一面。
黃茂才擔心母親的安危,惦念家里的妻兒,想要回家,然而卻考慮到此時獄中的同志可能會需要他,為此十分為難。
后來江姐看到黃茂才平時的神情,才知道黃茂才家里出了事,江姐表示,盡管獄中很需要他,但還是要以母親為重。
就這樣,黃茂才惜別了江姐,踏上了回家了路,回到家里待了幾天,就于11月16日啟程返回渣滓洞。
等到黃茂才回到監(jiān)獄的時候,就看到特務們端著槍,虎視眈眈的樣子,一個看守告訴他:“上級已經(jīng)下達了處死共黨分子的命令,現(xiàn)在監(jiān)獄里已經(jīng)處死了兩批,還有些人正在處理呢!”
黃茂才聽到后十分震驚,當即問道:“江竹筠在處理之列嗎?”
看守告訴他,早在前幾天就已經(jīng)被處理了,聽到這個消息,黃茂才十分悔恨,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回家,原來在11月14日,江姐等29名共產(chǎn)黨員就在歌樂山被殺害了,犧牲時年僅29歲。
等到黃茂才找到上司李磊報道時,李磊告訴他,現(xiàn)在監(jiān)獄的很多管理人員正在遣散,你也在遣散之列,黃茂才意識到李磊對他不放心,也只得出來了。
黃茂才臨行之際來到監(jiān)獄,告訴了大家自己要被遣散的消息,此時女牢中的胡其芬讓黃茂才稍等一下,把一份寫有獄中情況的報告交給了黃茂才,并且對他說:“這個報告很重要,有可能是獄中送出的最后一份報告,請你出去后立即交給獄外黨組織,另外,信里面也為你做了安排,相信他們會幫助你的?!?/p>
黃茂才接過胡其芬的報告后,藏到鞋墊下面,告別了獄中的同志,穿著江姐和獄友給他織的毛衣走出了渣滓洞的大門,后來又交給了在醫(yī)學院的況淑華。
況淑華十分感謝黃茂才帶來信息,馬上向黨組織進行了匯報,中共重慶地下黨組織馬上做出了把黃茂才留在重慶工作的決定,對他的功勞給予了高度的肯定,并且著手做劫獄的準備。
然而在黨組織還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11月27日,國民黨反動派就制造了“一一·二七”重慶大屠殺,200多名革命志士被敵人全部殺害,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特務們還一把火焚燒了渣滓洞監(jiān)獄。
得到這個消息后,黃茂才十分悲痛,曾經(jīng)一塊斗爭的同志都已經(jīng)犧牲,黃茂才考慮到自己的身份,謝絕了況淑華代表黨組織讓他留下的安排,于12月初回到了家鄉(xiāng),侍奉病重的老母。
黃茂才回家后,就拿起了鋤頭、鐵鍬,想要做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懷疑黃茂才是做了國民黨的狗特務,在外面沒干好事,但是看黃茂才一家還是一貧如洗,又覺得他應該沒干壞事,不然不會這么窮。
新中國開展掃盲運動的時候,初中畢業(yè)的黃茂才還當了小學老師,教村里的小孩讀書識字。
然而,1951年2月開始的鎮(zhèn)反運動后,黃茂才曾經(jīng)在渣滓洞當過看守的經(jīng)歷,很快被揪了出來,2月2日,黃茂才正在給孩子們上課的時候,被以為公安人員帶走,對他進行了審查,逼他承認是殺害江姐的劊子手。
黃茂才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的,當時人們十分痛恨國民黨的狗特務,因此不論青紅皂白就把黃茂才當作這樣的特務,讓他們血債血償,老百姓都要“槍斃黃茂才”。
1953年7月20日,榮縣人民法院判處黃茂才死刑,并召開了全縣的公判大會,就要在現(xiàn)場將他槍斃的時候。
黃茂才感覺十分冤枉,當即大喊:“我是冤枉的,我不是殺人兇手,我為江姐做了很多事!”
黃茂才義正言辭地呼喊,讓榮縣法院的執(zhí)行人員認為此中可能有隱情,后來當場宣布無期徒刑,對此案再行調(diào)查。
此后,黃茂才被送到勞改隊服刑,相關(guān)工作人員經(jīng)過調(diào)查后,并沒有找到關(guān)鍵性證據(jù),黃茂才則一直被押在勞改隊。
當勞改隊的人員得知黃茂才是殺害江姐的兇手,當即對他進行了嚴格的管理,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然而黃茂才在勞改隊中表現(xiàn)良好,一直到1955年被法院改判為有期徒刑15年。
在丈夫入獄期間,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妻子楊淑瓊一直相信丈夫的話,為江姐做過事,并且堅持不改嫁,等著他出來。
直到1964年,黃茂才被減刑兩年后正式獲釋出獄,此后,黃茂才一直被懷疑是殺害江姐的劊子手,在社會上無法立足,然而黃茂才一直沒有放棄為自己平反冤屈的努力。
在重慶烈士陵園紀念館館長盧光特告訴了他曽紫霞的地址后,他才經(jīng)過千辛萬苦找到了曽紫霞。
在黃茂才找到曽紫霞后不久,曽紫霞就寫了一份詳細的證明材料,同時又把黃茂才的情況通報給了獄中脫險的一些同志,請他們也都寫一份證明材料,然后交到四川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再轉(zhuǎn)到黃茂才家鄉(xiāng)的榮縣的公檢法部門。
1981年11月,榮縣組成一個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不遠行程萬里,調(diào)查了幾十個當事人,翻查了大量的檔案資料后,經(jīng)過一個多月調(diào)查,終于弄清楚了黃茂才的冤案。
1982年4月12日,榮縣法院里聽到了改正判決:“……原判認定被告人黃茂才所犯的反革命罪行失實,且在渣滓洞任看守期間,在革命者的教育下,為革命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據(jù)此,撤銷本院原判,宣告黃茂才無罪?!?/p>
聽到法院的判決后,激動得熱淚盈眶,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雖然自己受到了一定的委屈,但是想到江姐等革命同志在監(jiān)獄中寧死不屈的精神,他的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他特別感謝曽紫霞和江姐給了他為黨做事的機會,不然以他做渣滓洞特務的身份,肯定活不成的,盡管由于缺乏證明材料而長期遭受委屈,可是他的心里是充滿了底氣,想到自己曾為江姐送過信,那時,他的心里就是暖暖的。
榮縣改判后不久,榮縣政協(xié)又增補了黃茂才為縣政協(xié)委員,并給予他每月30元的生活補助,黃茂才一家人高興了好幾天。
晚年的黃茂才在家里與妻子楊淑瓊靠種地和養(yǎng)雞養(yǎng)活自己,過著平凡的生活,聽說了他的事跡后,周圍的群眾都十分佩服他,如果村里出了糾紛,還會找他去評評理。
后來黃茂才在給曽紫霞的信中還寫到:“我思想上感到,在當時沒有你們對我耐心教育,覺不會有今天,所以我一生也忘不了你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