畬族居住上是大分散小集中的,人數(shù)最集中的是福建和浙江,其次是廣東和江西。浙江的景寧是全國唯一的畬族自治縣,這里的畬話是有代表性的,1932德人史圖博(H.Stubel)和李化民的名著《浙江景寧敕木山畬民調查記》(中研院社會科學所???號)就介紹過這種話。游文良先生在《浙江省少數(shù)民族志》(1999方志出版社)中把浙江畬話分為四片,景寧片也是人數(shù)最多的(但全片連云和,龍泉,慶元,文成,泰順等縣在內,也只有6萬多人)。上世紀60年代在浙江省方言調查組時我曾簡單地了解過泰順和文成的畬話,2000年為編《浙江語言志》,又和浙江師范大學趙則玲老師專程去調查了景寧的畬族話。
祖歌中關于浙南畬族原住潮州,后經(jīng)福建古田、連江、羅源遷來浙江的歷程是相當可信的,但說夏商周之前的高辛氏就已分封畬祖龍猛(盤瓠)到廣東潮州去卻難以據(jù)為史實,因為五嶺以南要到高辛以后兩千年的秦漢方收入版圖,潮州直至唐代還被視為邊荒煙瘴的流放之地,“廣東”之稱更是晚近。秦漢之前這里是南越人和古越語的天下,在漢語未隨軍入粵之前,也不可能形成漢語型的山哈話。而且這樣說還忽略了祖歌還都說到的畬族原是從南京或元山遷徙到潮州的過程。福建畬族順昌《盤王歌》和羅源《祖宗歌》都說“南京路上有祖墳,應出盤藍雷子孫,京城人多難作食,送去潮州鳳凰村?!?/div>
據(jù)歷史記載,畬族在唐以前就已經(jīng)居住在閩粵交界地區(qū),這“南京”自非今之南京(明初方起名),也不會是五代宋金所指的遼陽、北京、開封等地,有人把它解釋作高辛皇的京城,但京城怎么要加個南字呢。這個祖居‘南京’說卻正跟湖南瑤族的《拾二姓徭人過山圖》(康熙53年重修)“一十二姓徭祖原于‘南京’七寶山大洞居住”說法正相同。
按畬族的盤瓠王崇拜、“盤藍雷鐘”姓氏都跟瑤族相同,所持“開山公據(jù)”(又名“撫徭券牒”),也跟瑤族的“過山榜”(又名“評皇券牒”)相合,畬民在族譜中也常自稱“徭戶、徭人、徭家”。兩族實有不可否認的同源兄弟關系,所以對祖居和遷徙的回憶正可互相比證。泰國清邁的徭人文書《游梅山書》的《盤古歌》唱云:“郎在湖南,妹在京州;郎在湖南松柏院,妹在桂州來聽聲。…立有梅山學堂院,…立有連州行平廟,…流落廣東朝州府?!贬嫒宋臅嘤猛糇钟浀孛?,其中朝州自是潮州,京州自當為荊州;它正唱出了從湖南、荊州南遷到潮州所經(jīng)過的桂州連州等一些地點。
至此,我們可恍然明白:“南京”原來是“南荊”的假借寫法;因修飾成分后置是瑤語固有構詞法,南荊也即是“荊南”。
畬族《高皇歌》也唱:“一想元山高辛皇,…二想三姓盤藍雷,南京[荊]不住走出來;…三想人凡三姓親,都是元山一路人(或作:都是南京一路人)”。歌中念念不忘的元山,又作南京,可能便指荊南沅陵一帶,那么這就和《后漢書"南蠻傳》《武陵記》《荊州記》等歷史記載荊南辰沅為盤瓠后裔的故鄉(xiāng)相合無間了。撫徭券牒提到楚平王敕放過山(瑤族稱為評皇券牒),也反映了他們古代所居原屬荊楚地域。從《梁書"張纘傳》“(湘州)州界零陵、衡陽等郡有莫徭蠻者,依山險為居,歷政不賓服。”《隋書"地理志》“長沙郡又雜有夷蜒,名曰莫徭。”的記載,可見隋代前后瑤族仍分布在荊南,則畬族要比瑤族南遷早(可能因東晉漢人南遷引起)。
雖然畬族離開荊南約已經(jīng)過一千七百來年了,我們在今天的浙南畬話中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湖南方言和瑤族話的特別影響。如果畬族從古住在潮州,就難以解釋這一點了。潮州地處閩越南越之間,越人原是侗臺先民,在他們的包圍圈內怎么會有湘語和瑤語的影響呢?通過歷史比較語言學的分析,沒有歷史記載的語言也可由其語言特色探索它的發(fā)生發(fā)展的歷程,從浙南畬話的一些特點也可以看出它的形成年代和形成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