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國謀士群中,賈詡是頗為特殊的一個。他沒有諸葛亮那樣開濟兩朝的功業(yè)、死而后已的忠誠;也無荀彧那樣明識善籌、襄助霸業(yè)的“表現(xiàn)”。但若論復雜時局下的權(quán)謀機變、趨利避禍,幾乎無人能出其右,當時就贏得了天下“智計之首”的名聲。直到今天,他也是諸謀士中備受爭議的一位。有人說,賈詡是三國時期最聰明的人,算準了各路人心,前后四次改投主人,竟然次次受到重用;也有人說,一場亂世,他是最沒氣節(jié)的人,為求保身,一條毒計就讓百萬生靈涂炭。
然而,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在生性多疑的曹操身邊,郭嘉早夭、楊修賜死、荀彧憂憤而終、徐庶一言不發(fā),唯有賈詡善終。當他以77歲高齡、位列三公的顯赫地位安然去世時,他一手扶上帝位的魏文帝曹丕,還封蔭了他的子孫,保全了他家的三代富貴。
生涼州之地,命途坎坷
賈詡的“另類”角色,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特殊身份背景——公元147年,漢桓帝建和元年,東漢王朝積弊深重的時刻,賈詡在甘肅武威出生了。他的家世簡單,既非名門之后,也非當?shù)睾缽?。這樣的背景固然不能為他的前程添加砝碼,但也不至于有何拖累。決定賈詡一生是非的,其實是他的出生地:武威。
武威曾和張掖、酒泉、敦煌并稱“河西四郡”。由于地處邊界,到東漢時期,這四郡已成為漢族和羌族、氐族、雜胡的混居之地,被統(tǒng)稱為涼州。東漢中葉,朝廷和地方官吏的殘暴統(tǒng)治,激起了涼州地區(qū)的民族恩怨,羌族人民為反抗暴政,進行了連綿不絕的起義斗爭。為應(yīng)付“羌患”,東漢王朝以巨大的人力、物力,大舉起用涼州本土出身的將領(lǐng),展開*河蟹*行動。正是在這一過程中,一大批涼州籍的軍將,走上了手握重兵、虎視天下的政治舞臺。董卓、李、張繡、段煨等,這些作亂東漢的軍閥,都是涼州人。
出身于這樣的地域環(huán)境,賈詡命中注定要經(jīng)受許多坎坷和爭議。一方面,他托庇于涼州巨奸,行事難免首鼠兩端,當身家利益與國家利益發(fā)生沖突時,他總是棄大義而保身家;另一方面,出入在眾多軍閥的幕帷之間,又為他施展才華提供了絕佳的舞臺和機會。
助軍閥為虐,流毒天下
少年賈詡深沉多謀,不輕易與人結(jié)交,只有漢陽人閻忠獨具慧眼,說他具有張良、陳平一樣的奇才。賈詡“奇才”的最早體現(xiàn),是在一次與涼州氐族的交鋒中。當時,賈詡因病辭掉了剛做不久的郎官,從洛陽返鄉(xiāng),途中遭遇反叛的氐族部眾,同行數(shù)十人都被害了。賈詡卻臨危不懼,冷靜地對氐人說:“我是段的外甥,你們不要活埋我,我家必出重金贖我?!倍萎敃r是朝廷太尉,主掌兵權(quán),不久前還親自出兵邊境,威震涼州。氐人一聽,果然不敢殺害賈詡,反而與他盟誓,送他返鄉(xiāng)。實際上,賈詡根本不是段的外甥。生死關(guān)頭的一席謊話,足見他的鎮(zhèn)定和機變。
公元189年,是東漢王朝的轉(zhuǎn)折之年——漢靈帝駕崩,士大夫和宦官展開殊死搏斗。涼州軍將董卓借此機會,帶兵進入都城洛陽,殺掉了宦官、少帝和何太后,改立劉協(xié)為漢獻帝,把持了朝政。后來,眼看討伐他的關(guān)東聯(lián)軍逼近,董卓又挾持獻帝遷都長安,臨走前將洛陽付之一炬。直到公元191年,大臣王允聯(lián)合董卓的親信呂布,才終于在長安誅殺董卓。
“董卓之亂”發(fā)生時,賈詡已經(jīng)年過40。亂世求存,他的第一步就是投靠自己的涼州“老鄉(xiāng)”,在董卓女婿牛輔的軍中做了個討虜校尉。董卓被殺,牛輔也被斬首,涼州軍閥頓時群龍無首,倉皇之下打算遣散部眾,各自逃回故鄉(xiāng)。長安是此行的必經(jīng)之地。然而,涼州軍閥在洛陽和長安的暴行,已讓人們深惡痛絕,長安城中傳言要殺盡涼州人。在這種險惡情勢下,賈詡深知自己一介文士,單獨逃命,必難保全,于是他獻計道:“你們要是放棄部眾,只身出逃,只需一個亭長就能抓住你們了。依我之見,不如帶上部眾,沿途收聚散兵,攻打長安,為董公報仇。如果僥幸得手,就可以奉天子征討天下;若不能成功,再逃命也不遲。”李等人一聽,都覺不錯,于是聚眾10萬圍攻長安,血洗全城。剛剛逃出董卓之手的漢獻帝,再度被涼州軍閥控制。這使得本來趨于平穩(wěn)的中原局勢又陷入混亂,全國性的大*河蟹*不可遏止地發(fā)展起來。
賈詡從保全自身出發(fā),逞計謀使涼州軍閥絕處逢生。如果僅從用計的角度來說,的確是一大成功。然而,此舉的代價是極為沉重的——國家為之破碎,黎民為之遭殃,延續(xù)了近400年的漢朝江山毀于一旦。正如后世史學家所說:“禍機一發(fā)而殃流百世,自古兆亂,未有如此之甚!”
夾縫中求存,左右逢源
此后大約10年時間,賈詡都投靠在涼州一系的帳下。幾乎每一次,他都能敏捷地趨利避害,找到更好的“歸宿”;同時又能對新的主公恪盡謀士“職守”,屢出妙計,讓這些涼州軍閥相繼站穩(wěn)腳跟。
最初,賈詡棄李而投段煨。因為漢獻帝擺脫李的控制后,賈詡感到李成不了氣候,便選擇了同郡人段煨。由于賈詡素來知名,在軍中頗受擁戴,段煨很害怕賈詡會奪去他的軍權(quán)。賈詡敏銳地感到了段煨的不安。
于是,賈詡暗中與張繡取得了聯(lián)系。當時,張繡統(tǒng)領(lǐng)著其叔父張濟死后留下的部眾,欣然派人前來迎接。有人困惑不解地問賈詡:“段煨待你夠優(yōu)厚的了,你為什么要離開他呢?”賈詡回答道:“段煨生性多疑,有猜忌我的想法,禮節(jié)雖厚,卻不值得相信,時間長了恐遭他算計。我這一走他肯定高興,況且他又指望我在外面結(jié)交強援,必定會厚待我的妻室兒女。而張繡缺乏謀主,也樂意得到我。如此則家與身定能兩全,何樂而不為呢!”果然,賈詡到達南陽后,張繡對他持晚輩禮節(jié),段煨也厚待了他的家室。賈詡對人情世故的透徹、對亂世人性的洞悉,由此可見一斑。
張繡盤踞的南陽郡,鄰近曹操的勢力中心許都。賈詡到來之前,張繡曾一度降曹,但因叔父張濟的遺孀被曹操霸占,忿然反叛,還在亂軍之中殺死了曹操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在這種情勢下,賈詡深信,張繡必須先與荊州牧劉表修好,才能在南陽立足,抵擋曹操的勢力。
但到官渡之戰(zhàn)前夕,局勢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張繡成為曹操和袁紹爭相招撫的對象。袁紹派人前來誘降,并且?guī)沤o賈詡,希望他幫忙說服張繡歸順。然而,就在張繡打算答應(yīng)時,賈詡大聲對袁紹的使者說:“回去告訴袁紹,他與兄弟袁術(shù)尚且不能相容,還能夠容納天下國士么?”張繡大驚:既不降袁,難道降曹?曹操不但勢弱,而且結(jié)了仇,歸順他會有好結(jié)果嗎?賈詡卻分析道:“你考慮的這些,正是我們應(yīng)該歸順曹操的理由。曹公奉天子以號令天下,這是歸順的第一點理由。袁紹強盛,我們以少量兵眾投靠他,肯定不被重視。而曹公兵力寡弱,他得到我們必定很高興,這是歸順的第二點理由。再者,有霸王志向的人,會拋棄私怨,向天下人顯示他的德行和氣度,這是歸順的第三點理由。愿將軍不要疑慮!”張繡依計歸順曹操后,曹操果然捐棄前嫌,厚待張繡。見到賈詡時,曹操高興地拉著他的手說:“使我重信義的名聲流傳于天下,這是你的功勞啊?!?br>
得曹操信任,功成身退
賈詡投奔曹操后,迎來了他人生的一個嶄新階段,這時他已經(jīng)到了“知天命”之年。公元200年,曹操與袁紹在官渡展開生死對決,曹軍被袁紹大軍圍攻達半年之久,糧草消耗殆盡,幾乎陷入絕境。曹操的信心開始動搖,有了放棄官渡退守許都的打算。愁悶之中,曹操向賈詡問計,賈詡分析道:“主公明識勝過袁紹,勇武勝過袁紹,用人勝于袁紹,把握戰(zhàn)機也勝于袁紹,有此‘四勝’而半年不能決出勝負,那只是從萬全之策考慮罷了。而要決勝負于一役,只是頃刻間的事?!辈懿賯涫芄奈?,堅定了必勝的信心,終于覓得戰(zhàn)機,出奇兵擊破袁紹大軍的屯糧營地,袁軍大敗,潰散而去。
但是官渡之戰(zhàn)過后、赤壁決戰(zhàn)之前,賈詡一個非常重要的建議,曹操卻沒有采納。曹操一心攻吳,賈詡委婉地表示反對,提出不妨先把荊州治理好了再說,利用荊州治理的成績來讓東吳的人民歸附。賈詡此計不僅是軍事謀劃,還包含著政治眼光。然而曹操不聽,終于釀成了日后赤壁之戰(zhàn)的失利,統(tǒng)一中國的勃勃雄心受到了最沉重的打擊,從此不得不接受三分天下的現(xiàn)實。
賈詡的奇謀由此受到曹操的器重。他侍從曹操參議軍事,最突出的一項貢獻,就是平定關(guān)中軍閥。
值得一提的是,馬超、韓遂所率領(lǐng)的關(guān)中軍閥,實際上是另一支涼州隊伍。漢靈帝末年,邊章、韓遂等與三國名將馬超之父馬騰在涼州起事,拉起隊伍攻掠郡縣,對抗朝廷。朝廷不得已,封馬騰、韓遂為將軍,以求能夠牽制?!岸恐畞y”發(fā)生后,關(guān)東群雄混戰(zhàn),馬騰、韓遂關(guān)中軍閥互相勾結(jié),劃地而治,企圖把關(guān)中一帶變?yōu)樽约旱莫毩⑼鯂?。曹操與袁紹抗衡時,無力經(jīng)營關(guān)中,也對關(guān)中諸將采取鎮(zhèn)撫政策。擊破袁紹后,曹操終于騰出手來,對關(guān)中諸將的態(tài)度轉(zhuǎn)為強硬。公元211年,他親率大軍征討。此時,賈詡的涼州出身再一次發(fā)揮了作用:由于熟悉關(guān)中軍閥的內(nèi)情,曹操讓賈詡隨從出征。
當時關(guān)中軍閥由馬超統(tǒng)率。馬超與韓遂結(jié)盟,又聯(lián)合其他諸將,共同對抗曹軍。曹操先突破馬超的潼關(guān)防線,后渡過渭河,在渭南扎營,實行堅守戰(zhàn)術(shù)。馬超多次挑戰(zhàn),曹操都不予理睬,叛軍的銳氣大為挫傷。關(guān)中諸將進不得戰(zhàn),退不得安,被迫懇求割地、送人質(zhì)。曹操見主動權(quán)在手、破敵之機已成熟,就向賈詡問計。賈詡獻計說:“可以假意答應(yīng)他們的請求,乘其軍心懈怠之時,施展離間計?!辈懿傩念I(lǐng)神會地說:“正合我意?!苯酉聛戆l(fā)生的故事,古典名著《三國演義》作了精彩的描述:在議和的氣氛中,韓遂與曹操會面。兩人在馬上交談多時,未涉軍事,只談一些從前在京都的知交趣聞,不時拍手歡笑。韓遂回營后,馬超向他詢問談話的內(nèi)容,韓遂輕淡地回答“也沒談什么”,馬超疑心頓起。幾天后,曹操寫信給韓遂,許多地方都故意留下墨痕,仿佛書信是韓遂改定的。馬超果然中計,以為韓遂與曹操通謀,于是和韓遂反目。曹操乘機發(fā)起猛攻,大敗叛軍。
然而賈詡對人性的洞察委實太清楚了,他自知不是曹操舊臣,即使他信守在其位、出其謀的處世原則,也會比其他人更容易遭到曹操的猜疑。所以他謹慎低調(diào),經(jīng)常閉門謝客,不肯和大臣們私下交往;即使子女談婚論嫁,也不去結(jié)交高門。
也許正因如此,生性多疑的曹操,倒對屢屢“變節(jié)”的賈詡十分信賴。尤其是在最敏感的立嗣一事上,包括楊修在內(nèi)的諸多謀士都因涉及子嗣之爭失去了曹操的信任,唯獨賈詡做得十分聰明。曹丕來找他,他的態(tài)度很淡然,只說了一句話:“你勤勤懇懇,不違子道就行了?!辈懿賮韱査?,他則是沉默,曹操一問再問,他才簡而又簡地回答:“我在想袁紹和劉表的事?!边@句話的影響是決定性的:作為同代梟雄,曹操親眼目睹了袁紹、劉表廢長立幼的毀滅性后果。曹丕由此獲得了繼承權(quán)。他對賈詡深為感激,在篡漢登基后,立即拜賈詡為太尉。賈詡在這個手握兵權(quán)、位列三公的高位上,不顯山不露水,以深沉的智慧,反對曹丕攻打吳、蜀。賈詡死后,曹丕又將其爵位封給賈家子孫,保其三代富貴。
有趣的是,吳主孫權(quán)得知曹丕拜賈詡為太尉時,不禁冷笑起來。孫權(quán)是認為曹丕不該以公報私?還是認為賈詡?cè)狈θ铝?抑或想起賈詡充當涼州軍閥智囊時的污跡?雖然這一切我們已無從考證,但可以肯定的是,賈詡縱然身懷奇才,德行上的欠缺卻始終令他的功業(yè)不能與才華相當。一代奇才,就這樣飽受爭議地留在了歷史的浩瀚長空中,不由讓后世扼腕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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