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會議一年后,“碳科學”峰回路轉(zhuǎn)。
一個叫做曼恩(Michael Mann)的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剛剛畢業(yè)的古氣候?qū)W博士,畫出了一條神奇的曲線,這條曲線表達的是1400-1980年的北半球平均溫度的600年變化曲線(后長度延長到1000年)。曼恩畫出來的曲線左邊大部分階段都比較平坦,甚至略有下降,而到了20世紀的100年陡然上升,這條曲線看起來很像一條橫擺的曲棍球(或冰球)的球桿,故名“曲棍球桿曲線”。與IPCC第一次評估報告中的1000年溫度還原圖相比,中世紀溫暖期的鼓起和15-18世紀的小冰期凹陷被“削峰填谷”。這條曲線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立刻就能“否定”通常人們質(zhì)疑的“20世紀這樣幅度的升溫過程在古代也有過”的說法,這樣,1998年是1000年以來最熱的一年,20世紀是1000年以來最熱的一個世紀的斷言就變得理直氣壯,那么與20世紀二氧化碳濃度上升的曲線擺在一起,相關(guān)關(guān)系乃至因果關(guān)系立刻就“顯而易見”了。
圖:曼恩和他成為IPCC核心科學基礎(chǔ)的“曲棍球曲線”
拿到這條曲線之后,IPCC核心成員——前英國水文局局長霍頓爵士和東英吉利亞大學氣候研究中心大喜過望。2001年,作為IPCC主席的霍頓爵士,在中國上海發(fā)布新聞招待會,將這條曲線放大數(shù)倍,正式向全世界公告:“人類活動導致氣候變暖學說,成了”。([1])而2001年發(fā)布的第三次評估(AR3)報告,正是把這個曲線放在科學基礎(chǔ)部分的題頭(“標題為:人類活動對氣候的影響”),震懾人心。曼恩則成為AR3的科學基礎(chǔ)章節(jié)的主筆撰稿人。在學術(shù)上可謂一飛沖天。
圖:(上)霍頓爵士2001年在IPCC工作組上海會議正式公布曲棍球曲線
(下)霍頓爵士在任何地方都不忘記這條曲線(該圖為2005年拍攝)
曼恩的這個曲線是在1998、1999年他博士畢業(yè)前后的兩篇論文(一篇《自然(Nature)》雜志(此論文簡寫作MBH98),一篇《地球物理學評論通訊(Geophysics Review Letters)》雜志(此論文簡寫作MBH99))上發(fā)表的,([2])而曼恩和他的一群同事(MBH中的M指Mann,B指Bradley,H指Hughes--后兩者是Mann的同事和學生,此外還包括其他一批學生)則共同組成了一個團隊:“曲棍球團隊”(Hockey Team)。原有的IPCC核心科研團隊——英國東英吉利大學氣候研究中心主任瓊斯和布里法等同志們則很快加入了曲棍球團隊,當了隨從。從此IPCC的核心科學團隊就完成了重組。似乎人類活動導致全球變暖學說是板上釘釘,無可置疑了。但是問題恰恰在于,這個曲線是怎么得到的?
有系列記載的溫度資料是從1850年代開始的,在此之前,并不存在溫度記錄。因此,古氣象溫度(19世紀中葉之前的溫度)必須通過其他變量還原得到,這些變量就稱之為代理變量,樹輪、冰芯、沉積泥塊不一而足。各條代理變量都是一條長達數(shù)百年乃至近千年的時間序列(數(shù)據(jù)串)。而古氣候溫度還原就是對各條時間數(shù)據(jù)系列賦予一定權(quán)重的加總得到的結(jié)果。曼恩的曲棍球曲線,其實是通過按照一定的權(quán)重標準加權(quán)的辦法,“加出來”一個古氣候,然后再將20世紀的實際測試數(shù)據(jù)在一個年份和模擬溫度曲線進行粘連。這樣的賦予權(quán)重加總的方法之前的骨干學者并不是沒有想到,但是誰也沒有做出像曼恩這樣漂亮的曲線:前900年總體平坦,小有波動,波瀾不驚,后100年陡然向上(之所以后面有一小段進行粘連,事后的資料證明,是為了加大陡然向上的視覺效果)。8年后戈爾在《不可忽視的真相》中就拿這條曲線作為貫穿始終的符號:你說中世紀有溫暖期?你看看這里:一兩個凸起的小痘痘而已嘛。
由此可見,人類活動導致氣候變暖學說的最后“科學根基”,是在統(tǒng)計學,而不是物理學?;蛘吒_切的說,是古氣候?qū)W這個狹義學科中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方法的應用。曼恩的工作是完成了一個統(tǒng)計學上的應用。這個應用成為IPCC科學依據(jù)的核心,同時,也給后來戲劇化的突變埋下了伏筆。
圖:IPCC第三次報告將“曲棍球曲線”作為科學依據(jù)(第一工作組)的開篇第一幅含科學依據(jù)的圖片,與它并列的是漢森提交的100年氣溫記錄圖。下篇的曲棍球曲線圖是要說明上篇的漢森圖,提供科學基礎(chǔ)
圖:戈爾在《不可忽視的真相》中的核心道具也是這副“曲棍球曲線圖”
科學上獲得如此畢其功于一役的進展,政治上也沒有拉下。京都會議之后,大部分國家在IPCC的全力攻勢下,也就依葫蘆畫瓢,通過了京都議定書,唯有兩個主要國家沒有通過,一個是美國,一個是俄羅斯(澳大利亞也沒有通過,但影響不大),由于京都議定書國際生效的標準是按照1990年IPCC認定的六種溫室氣體工業(yè)排放計算的——要求通過國排放總量達到1990年總排量55%,這兩個國家當時都是世界工業(yè)大國(俄羅斯工業(yè)1990年尚未大幅衰弱),只要他們兩個都不批準那么京都議定書就達不到這個下限。小布什上臺后,美國拒絕批準《京都議定書》(拒絕提交國會表決),而俄羅斯歷來是“人類活動導致氣候變暖”學說之謀劃和研究的局外人,從來就懷疑這套學說。這看著似乎是要胎死腹中了,可俄羅斯正逢急著要加入世界貿(mào)易組織,所以在2003年年底,“氣候變化”主推國英國和它達成了一個交易,俄羅斯用通過京都議定書來換取英國、歐盟支持它“入世”,2004年年底,俄羅斯國家杜馬通過京都議定書。于是,2005年2月,京都議定書正式生效。
終于生效了,在得知俄羅斯已經(jīng)接受這筆交易的時候,各類“氣候變化”的老牌NGO歡聲雷動,而碳金融則按耐不住,如同脫韁野馬一樣開始狂奔。各大碳基金紛紛在荷蘭、盧森堡、倫敦等金融管制、稅收有優(yōu)惠的地方成立,他們的第一類生意,就是從發(fā)展中國家等地收購CDM機制下的額外減排指標,即讓發(fā)展中國家項目通過聯(lián)合國UNFCCC的“CDM執(zhí)行委員會”(簡稱EB)審核,獲得簽發(fā)的碳匯(“核證減排量”,簡稱CER),然后轉(zhuǎn)賣給具有減排義務的國家和企業(yè)(以歐洲為主)。英國和歐洲國家既然希望把這個減碳的局做大,自然要身先世界,買點碳匯,才能拉更大的國家——美國和正在快速崛起的中國入局。([3])
可以預料,2004年是英國和歐洲的碳基金和碳基金直接相關(guān)NGO成立“爆發(fā)年”,布萊爾的馬甲NGO——“氣候組織”,就是在這個時候成立的。早就期待著“碳黎明”這天到來的布萊爾當時還身為英國首相,不好親自出面,只能以“大力支持”的鼓勵者身份力促氣候組織的成立。這類碳基金基本圍繞著碳匯轉(zhuǎn),即使投資了一些運營項目,目的也是在于獲得簽發(fā)的碳匯?!皻夂蜃兓Y本集團”(Climate Change Capital)就是這樣一個典型,日后英國政府凡是和低碳相關(guān)的商業(yè)和政治活動,它總是和BP等跨國公司一起出現(xiàn)。無獨有偶,它的網(wǎng)頁和“氣候組織”一樣,也只有兩個語言版本:英文和簡體中文。2005年1月,歐盟的“歐盟排放交易計劃”啟動,碳金融游戲正式開始。
圖:氣候變化資本集團的網(wǎng)站——注意左上角的中文版鏈接標志
另一方面,在大西洋彼岸的桑德爾也沒有閑著,2003年他在美國啟動了芝加哥氣候交易所(Chicago Climate Exchange),在美國國家拒絕參與氣候變化游戲的情況下,發(fā)動了“自發(fā)性減排企業(yè)聯(lián)盟”,用“占領(lǐng)先機以后可以得利”這種類似安然當年的想法來拉人入伙。2004年,又成立了子公司歐洲氣候交易所(European Climate Exchange)。如果說歐洲各家碳基金和發(fā)展中國家申報清潔發(fā)展機制的項目之間是一種“柜臺交易”模式(OTC),那么桑德爾的思路就是建立一個一統(tǒng)江湖的交易平臺,讓碳金融告別零敲碎打,散兵游勇,正式進入現(xiàn)代金融交易所時代,統(tǒng)一標準,將來再布局澳、日、韓、中、印、中東……24小時交易。想想金融時代的紐交所和納斯達克,再想想二氧化碳是世界每一個人都擺脫不去的排放之物,這將是怎樣偉大的生意!
[1] http://news.bbc.co.uk/2/hi/1130501.stm
[2] Mann, M. E., R. S. Bradley, and M. K. Hughes (1998), Global-scale temperature patterns and climate forcing over the past six centuries, Nature, 392, 779–787.
Mann, M. E., R. S. Bradley, and M. K. Hughes (1999), Northern Hemisphere temperatures during the past millennium: Inferences, uncertainties, and limitations, Geophys. Res. Lett., 26, 759–762.
[3] 在2004年以前,雖然也有所謂碳基金存在,但大部分都是政府或多邊金融組織(如世界銀行)發(fā)起、支持的碳基金;私人資本的碳基金從2003年出現(xiàn),2004-2005年開始大發(fā)展,并在中國這個碳匯生產(chǎn)國帶動了2006-2008年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