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安德魯·羅伯茨
翻譯/陸大鵬
莎劇《亨利五世》里有句著名的戰(zhàn)斗吶喊：“上帝保佑哈里、英格蘭和圣喬治！”這句話的所有元素都出現(xiàn)在了5月19日溫莎城堡哈里王子大婚典禮上。女王的孫子哈里在這里迎娶了美麗的美國演員梅根·馬克爾。溫莎是英格蘭最有魅力的小城之一。哈里本人當然在，上帝說不定親臨了圣喬治禮拜堂，現(xiàn)場也有很多呼喊。
我有幸為美國NBC電視臺的直播做講解。NBC電視臺在溫莎高街麥克唐納酒店高聳的屋頂搭建了演播室，我就坐在那里。我在溫莎轉(zhuǎn)悠了三天，與很多參與大婚籌備的人士交談，所以我能與NBC的兩位非常專業(yè)的電視主持人胡達·考特比（Hoda Kotb）和薩凡娜·格思里（Savannah Guthrie）一起，為2500萬美國觀眾講解，時長六個半小時。
很多中國觀眾已經(jīng)看過直播了，所以我會談一談電視或報紙很少涉及的一些冷知識，這些知識是大婚非常有趣的背景。如果讀者只對梅根的婚紗或者名人服飾感興趣，可以就此打住，不必往下讀了。
梅根和她的母親在婚禮前夜住的酒店，克利夫登莊園酒店，在英國所有酒店當中擁有最不尋常的歷史。三百五十多年里，那里發(fā)生過性丑聞，有王室成員到訪，影響高層政治，并且一直彌漫著貴族的蜚短流長。
這是全世界最豪華的酒店之一，從17世紀60年代到20世紀90年代一直是私宅。英國的很多著名作家、政治家和貴族曾是那里的座上賓。每年9月底，這里還是非常精彩的“克利夫登文學節(jié)”的舉辦地。如果讀者朋友在那個時間訪英，不妨來看看。
梅根在克利夫登莊園酒店住的房間是艾斯特夫人套房，得名自莊園曾經(jīng)的女主人南希·艾斯特。她是英國第一位正式參政的女議員。她選擇這個房間作自己的臥室，因為它是莊園里最大、采光最好的房間。她和丈夫沃爾多夫一直分房睡，因為南希討厭性生活。（據(jù)說她每次做愛期間都要吃蘋果，以分散注意力。）她說自己的兒女“不是從愉悅產(chǎn)生的”。
梅根去參加婚禮時乘坐的汽車是一輛經(jīng)典款勞斯萊斯幻影IV，1950年生產(chǎn)，是女王和菲利普親王的第一輛勞斯萊斯，當時女王還是伊麗莎白公主。該型號的車一共只生產(chǎn)了十六輛。
婚禮之后接待會上喝的香檳是保羅杰（Pol Roger），很多人認為這是法國香檳地區(qū)出產(chǎn)的葡萄酒當中最可口的一種。溫斯頓·丘吉爾爵士最愛喝這種酒，有好幾個年份的保羅杰香檳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丘吉爾是該品牌的主人，著名的奧黛特·保羅杰（Odette Pol Roger）的多年好友。
美國人梅根·馬克爾結(jié)婚的祭壇附近安葬著喬治三世國王，他在1776—1783年的美國獨立戰(zhàn)爭中喪失了英國的北美十三殖民地。所以，就在統(tǒng)治十三殖民地的最后一位英國國王的長眠之處幾步遠之外，兩個半世紀之后，第一次有美國人加入了英國王室，成為“殿下”。（溫莎公爵夫人沃利斯·辛普森在1937年與前任英國國王愛德華八世結(jié)婚，但與梅根不同的是，辛普森沒有獲得“殿下”的頭銜）。
梅根戴的精美冠冕是瑪麗王后的鉆石絲帶冠冕。女王把它借給梅根用。這個冠冕于1932年制作，包括一個可以拆下來的胸針，它是1893年林肯郡送給瑪麗王后的結(jié)婚禮物。根據(jù)卓越的王室歷史學家雨果·維克斯（Hugo Vickers）撰寫的圣喬治禮拜堂歷史，瑪麗王后的丈夫喬治五世于1935年駕崩，當時瑪麗王后命人為喬治五世和她自己制作了雕像。所以等到她1953年去世并與他合葬的時候，她的雕像看上去仍然相對年輕。
有好幾個目前空虛的公爵頭銜，女王可以把它們冊封給新婚的哈里和梅根，但這幾個頭銜都有黑歷史。據(jù)說女王考慮過克拉倫斯公爵這個頭銜，但在莎劇《理查三世》里，第一代克拉倫斯公爵于1478年被國王處決，死法是在一桶馬姆齊酒中溺死。另一位克拉倫斯公爵根據(jù)民間傳說就是維多利亞時代的連環(huán)殺手開膛手杰克，不過沒有任何證據(jù)。類似的，坎伯蘭公爵的頭銜也帶著死亡的臭氣，因為曾有一位坎伯蘭公爵是喬治二世最小的兒子，他在詹姆斯黨人起義之后屠殺了蘇格蘭叛軍。特別是在1746年他打贏了庫洛登（Culloden）戰(zhàn)役之后兇殘地屠戮敵人，以至于他有了一個綽號“屠夫坎伯蘭”。
如果現(xiàn)在重新啟用坎伯蘭公爵的頭銜，蘇格蘭人可能會不開心。而如果用康諾特公爵的頭銜，愛爾蘭人又會不高興，因為康諾特這個地方位于愛爾蘭南部，歷史上英國王室曾用過這個頭銜。據(jù)說女王還考慮過阿爾伯馬爾公爵和赫里福德公爵的頭銜，但最后女王決定啟用蘇塞克斯公爵，這個頭銜自1843年之后就沒人用過。新婚夫婦還得到一個蘇格蘭頭銜鄧巴頓（Dumbarton）伯爵與伯爵夫人，這個頭銜甚至空虛了更久，自1749年就沒人用過。北愛爾蘭的頭銜基爾吉爾（Kilkeel）男爵是新設(shè)立的。女王還新設(shè)了韋塞克斯伯爵的頭銜，在1999年她的最小兒子愛德華王子結(jié)婚那天冊封給他。不過韋塞克斯自從一千年前的撒克遜時代就不再是有領(lǐng)土搭配的頭銜了。
上一位蘇塞克斯公爵是喬治二世國王的第九個孩子和第六個兒子。他臭名遠揚，兩次在沒有得到父親批準的情況下非法結(jié)婚，所以他的兩段婚姻都被取消，讓他的孩子成為私生子。（他還有好幾個情婦。）不過，對漢諾威王族來說不尋常的是，他是知識分子，對科學感興趣。而且在當時的英國貴族里罕見的是，他對猶太人友好。他學習希伯來語，與威廉·赫歇爾（William Herschel）這樣的猶太思想家與科學家結(jié)交，收藏了5萬冊與猶太事務有關(guān)的書籍。并且他最后要求不給他安排國葬，而是在倫敦的肯薩綠地（Kensal Green）公墓與平民一起長眠，這樣就給國家省了不少錢。
梅根戴的面紗代表英聯(lián)邦五十三個國家的花卉。她的手持花束包括勿忘我，這是哈里的母親戴安娜王妃最愛的花；還有一枝桃金娘，它來自維多利亞女王1845年在懷特島奧斯本莊園親手栽培的花。這也是王室傳統(tǒng)。婚禮結(jié)束后，梅根將花束獻到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無名烈士墓前。這種傳統(tǒng)源自1923年，當時王太后（伊麗莎白二世之母）在自己與約克公爵（后來的喬治六世）的婚禮結(jié)束后向無名烈士墓獻了花（為的是向她的兄長福格斯致敬，他參加了愛爾蘭近衛(wèi)團，1915年陣亡），后來的王室新娘都遵循這一傳統(tǒng)。
部分因為哈里和梅根廣受歡迎，部分因為戴安娜王妃離婚和死亡已經(jīng)過去三十多年了，如今英國王室非常得民心。只有9%的英國人自稱共和主義者，而九十二歲高齡的女王比以往更加受到人民愛戴。查爾斯王子和康沃爾公爵夫人也受公眾歡迎，這意味著威廉王子和他的兒子喬治王子，以及整個溫莎王朝很有希望在21世紀余下時間里順利地統(tǒng)治英國。
資深的王室傳記家羅伯特·哈德曼（Robert Hardman）強調(diào)了王室受民眾愛戴的程度。他在為BBC直播講解的時候指出，在通往城堡的2.4公里溫莎大道（Long Walk）兩側(cè)聚集了成千上萬普通英國人，他們排成縱深三十人的隊伍，在新婚夫婦乘馬車經(jīng)過的時候為他們歡呼。
共和主義者有時抱怨王室花費太多。比如他們批評本次王室大婚在溫莎周邊的額外安保措施就要花費約400萬英鎊。但最新的估算表明，通過旅游業(yè)，大婚給英國經(jīng)濟帶來了超過13億英鎊的收入，遠遠超過共和主義者抱怨的數(shù)字。
英國著名智庫“政策交換”（Policy Exchange）公布的民意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英國各地的大部分人相信，在脫歐公投之后，君主制把國家團結(jié)了起來。即便是投票主張留在歐盟的蘇格蘭和北愛爾蘭，也相信君主制是一種強大的凝聚力。王室歷史學家威廉·肖克羅斯（William Shawcross，皇家維多利亞勛章的司令級騎士）表示：“我們?yōu)檫@對年輕人的結(jié)合而喜悅的時候，也有理由思考我們國家的團結(jié)。通過青春的、樂觀的活力，四個民族的智慧得到復蘇，這就是現(xiàn)代的聯(lián)合王國。”
“政策交換”的領(lǐng)導人迪恩·戈德森（Dean Godson）同意肖克羅斯，并告訴《星期日泰晤士報》記者：“大部分英國人認為，君主制是團結(jié)全民的力量。君主制是非政治化的機構(gòu)，它讓我們走到一起，并提醒我們，在脫歐之后，聯(lián)合的力量比分裂的力量更強。”
另外，王室有了一個美國成員，這對英美特殊關(guān)系也是喜訊。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向特朗普政府暗送秋波的同時，英美關(guān)系正處于低潮，正需要正面的刺激。美國有時會在英國之外尋找別的盟友，但目前為止還找不到像英國這樣在嚴重危機時期能夠力挺美國的鐵桿兄弟。
溫莎城堡是世界上最大、有人居住時間最久的城堡。威廉一世（征服者）于1070至1086年間在一座撒克遜獵苑的原址建造了這座城堡，當時周邊還是森林。溫莎城堡擁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控制著從西面通往倫敦的道路，也控制著泰晤士河。當時倫敦的大部分商貿(mào)活動需要泰晤士河的交通。今天，溫莎大公園（Windsor Great Park）占地5700英畝，它的首席護林官是愛丁堡公爵菲利普親王。他向園林引進了600頭鹿。
多達三十九位英國君主曾在溫莎城堡生活，包括很多最偉大（以及最臭名昭著）的國王。亨利一世于1100年在此主持宮廷。1216年，溫莎城堡遭到長達三個月的圍攻，部分城墻損毀。1348年，愛德華三世國王在這里設(shè)立了英格蘭最崇高的騎士勛位，嘉德騎士團。1475年，愛德華四世國王在溫莎城堡內(nèi)為嘉德騎士團建造了它自己的教堂，即圣喬治禮拜堂。（威廉王子制服左胸佩戴的星型勛章就是嘉德勛章，他是該騎士團的第一千名騎士。）
圣喬治禮拜堂的建造花費了超過半個世紀，1528年才竣工，也就是亨利八世在位時期。亨利八世被安葬在唱詩班坐席地下的墓穴中。雕工精美、裝飾華麗的唱詩班坐席可以追溯到1478—1485年。壯麗的彩色玻璃西窗主要是1503—1509年間制作的。玻璃窗的右下角可見建筑師和主要石匠的玻璃肖像。圣喬治禮拜堂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垂直哥特風格（Perpendicular Gothic）建筑之一。
1648年圣誕節(jié)，查理一世國王被囚禁在溫莎城堡，1649年1月在倫敦被斬首，后來被安葬在圣喬治禮拜堂。他的兒子查理二世大幅度改變了城堡的內(nèi)部裝潢，將其改為巴洛克風格，這種模樣保持了150年。喬治四世或許是英國歷史上最有藝術(shù)細胞的一位國王，他大幅翻修城堡，把它變成了今天的樣子，有很多哥特式雉堞。他還給圓塔增加了一層（王室檔案館就在這一層，我在那里斷斷續(xù)續(xù)工作了三十多年。）
1992年11月20日夜間，女王大婚的四十五周年紀念日，溫莎城堡失火，很大一部分損壞嚴重。火災的原因是一扇窗簾被貼在聚光燈上，居然點燃了。工藝品的燒焦殘骸被裝在7000個垃圾袋里，4000名工人和修復專家花了五年修復了城堡。
溫莎城堡是女王心愛的家，她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里，她的父母、妹妹和祖父母都在此長眠（菲利普親王和她本人也將在這里安息）。溫莎城堡被毀，讓她十分難過。1997年11月20日，也就是火災的恰好五年之后，城堡再度開放，已然恢復了昔日的美麗與光輝。這個開放時間比計劃要提前，而修繕的開銷低于預算。
2018年5月19日，星期六，溫莎城堡舉行王室大婚。蘇塞克斯公爵夫人梅根殿下可謂美的化身。在人群歡呼聲中昂首闊步走過的軍人和不時響起的鳴號，彰顯了王室的輝煌。我很榮幸和其他歷史學家與解說員一起，向觀眾闡釋王室的諸多秘辛與傳統(tǒ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