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9年沒回家過年了。節(jié)前提前四天回到四川南充鄉(xiāng)下老家，主要是想四處走走，看看這么多年家鄉(xiāng)有哪些變化。
在網上也看見其他帖子描述家鄉(xiāng)或繁榮，或破敗的景象，我的家鄉(xiāng)總體上談不上繁榮，但也決不會是破敗。
首先說人。留守在老家的幾乎沒有年輕人了，只有個別讀高中的女孩，男孩放學回家給了鄉(xiāng)村一點生機。其他年輕人，結了婚的，沒有結婚的，都出去打工了。近幾年家鄉(xiāng)年輕人打工外出的目的地也發(fā)生了變化。2003年以前主要前往深圳，廣州，福建等沿海一些地方，從事的行業(yè)包括餐飲服務員，玩具，服裝工廠工人以及電焊工等。那時候薪水多數(shù)在800元到1200元之間。電焊工的薪水稍高一點，聽說能到2000元。當然也有個別年輕人在廣州，深圳販賣假鈔的，個別人獲得“暴利”，經我打聽也就5萬元左右的不法收入。但這在我們鄉(xiāng)下2003年以前就算大錢了。
2004年以來，家鄉(xiāng)的年輕人就很少到南部沿海了，多數(shù)人轉而去了杭州，寧波，溫州一帶。聽說那邊的薪水，企業(yè)保障以及老板的良心普遍比深圳，廣州那邊好一點。同樣的工種，在江浙一帶薪水在2004年以后其實沒有多少差別，也就1500元左右。也有部分人去了新疆，主要從事一些違法的事情。
2006年以后，情況又變了。多數(shù)人就近到了成都，行業(yè)還是餐飲服務員，皮鞋廠工人，裝卸工人，成都近郊區(qū)蹬三輪拉客人，開挖挖機（就是挖沙機）的，收入大致在800元到1200元左右。開挖挖機的能達到2000元一個月。也有個別人從事違法犯罪的事情，聽老人說，村里一對年輕夫婦在成都不知道是賣淫還是販毒，已經進去3年了。他們讓我分析究竟是賣淫還是販毒。我說如果都三年沒出來，估計是販毒。賣淫一般就罰款，拘留15天了事，除非是組織賣淫，很少有判三年以上的。
留在家鄉(xiāng)的老年人現(xiàn)在的關注點就是聊誰家的孩子在哪兒哪兒打工，多少錢一個月，誰家的孩子在外面犯事等等。留守兒童的教育現(xiàn)狀在我的家鄉(xiāng)還算好的，基本上都在鎮(zhèn)上的小學中學上學。16歲以下的，基本沒有失學的。也有部分父母在外面混得好的，在臨近的南充，成都，合川市買房的，孩子也就跟著過去了，并在城市里的小學，中學讀書。這些孩子在春節(jié)期間回到家鄉(xiāng)，衣著明顯比他們原來在農村的兒時伙伴光鮮。
再說住的方面。老家各家各戶大興土木建新房大致分兩個時期。一個時期是80年代初期，大約是在83年左右，在我的記憶里，那時候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建房，就是四川農村那種典型的三四間的轉角房，都是磚木結構，房上蓋瓦。另一個時期就是2003年以來的變遷。原來的老屋到2003年就開始陸陸續(xù)續(xù)被年輕人拆了，并遷到臨近公路，或鄉(xiāng)集鎮(zhèn)上建房。這些新房都是三四間打底、兩到四層的水泥平房，造價一般在5萬元到10萬元不等,總面積在300平米到500平米。就占地來講，地基面積與老屋相比并沒有增加多少。以前老屋集聚的地方，現(xiàn)在有的只剩下一戶孤零零的在原山坳里，有的完全被雜草和樹木覆蓋。
莊稼和植被。莊稼地顯然不如90年代那時候了。我的家鄉(xiāng)是典型的丘陵地帶，山頂上原來的一些莊稼地被大面積荒蕪了，甚至半山腰和山腳下的一些開闊莊稼地也有荒廢的，現(xiàn)在農村還是聯(lián)產承包，地是被各家各戶劃分成一塊一塊的，所以有的戶莊稼地被荒廢，長滿雜草，在周圍一片郁郁蔥蔥的麥田和油菜地的襯托下，極為刺眼。
但令人欣慰的是，植被是太好了。山坡上的柏樹直徑15厘米到20厘米的比比皆是。我的家鄉(xiāng)農村已經有多少年不砍山了?？成骄褪敲磕贽r戶在年底去自己的山坡上砍伐蒿草，灌木，剃剪樹枝，準備柴火用?？成胶笊缴铣藥卓脴湟酝?，全變得光禿禿的。小時候光禿禿的山坡是我們兒時戰(zhàn)場的理想場所。
多年不砍山，山上各種各樣的植被非常旺盛，原來的山間小道已不能通行?，F(xiàn)在山上的野雞，兔子太多了。我走在自家的自留山坡上，不斷有肥碩的野雞撲棱棱從草堆里飛起。但是，另一個后果就是莊稼地里油菜苗，胡豆苗被這些野雞吃得七零八落。這兩年，家鄉(xiāng)父老的環(huán)保意識也明顯增強，我問了問老鄰居心疼自己的油菜苗不，他說，吃就讓它吃吧，現(xiàn)在對那莊稼不像以前重視了，能收一點就收一點，不像以前把莊稼看得那么重了。
奇怪的是，當?shù)乩限r說，現(xiàn)在的莊稼不像以前那么費事，播下種，施點肥，就不管了。但漲勢卻好，產量也不錯，一些農作物再也不像以前那么頻繁地噴灑農藥。我琢磨這事跟農村生態(tài)變好有關，就像以前，山坡光禿禿的，各種蟲子在山地里沒有吃的東西，一看見菜園子里的大白菜苗，不來吃才怪。由于在北京的生活習慣，回到家，我曾經幾次問母親，我們家菜園子里的各種蔬菜是否打過農藥，母親說，多年來就不用農藥了，也不施化肥，全是農村的有機肥。
農村的衣食住行。吃飯穿衣的溫飽問題早就解決了。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就實行了戶戶通電，家家用上了電視，再也看不見黑白電視了。2001年左右村村通公路，2005年實現(xiàn)了戶戶通電話，據說不久要寬帶入鄉(xiāng)，我想如果沒有國家財政的大力扶持，網通這些中國公司誰也不想當冤大頭，花大力氣往農村建設寬帶網絡。
農村家庭的衛(wèi)生間等洗浴設備最能看出鄉(xiāng)村的變化。聽母親說，自從我們家2001年建起獨立的沖水衛(wèi)生間以后，村里的人都紛紛來觀看，于是各家各戶就也開始修建象城里那種四壁瓷磚的衛(wèi)生間。最近幾年，一些家庭也買了洗浴熱水器，由于農村使用的是抽水泵從水井里往自家屋后的水塔里抽水，水塔的水到熱水器壓力不夠，不知道是什么人便制造了加壓器，象磚頭那么大小一玩意兒，使用加壓器后，噴嘴里放出的冷熱水就跟城里的一樣，很方便。有的還在洗浴間配置了浴霸，燈一打開，能保證冬天洗澡不至于凍著。
各種費用以及農民對政府的看法。不知道其他地方農民怎么想，大致來說，我家鄉(xiāng)的35歲以上的農民對現(xiàn)在的政府還是很滿意的。老人們說，自從盤古開天地就要交皇糧國稅，該交的就得交，而現(xiàn)在政府就連這些稅收都不要了，每年還反給我們補貼幾個錢，雖然錢不多。
總的來說，以前農民要交的公糧公款現(xiàn)在都不交了。莊稼地收獲的都是自己的。要給國家賣糧，政府按照相應價格收購。但問題還是存在的。就我老家所在的縣借修公路，今年每個人交了260多元。當?shù)厣娝畮焖ㄆ哙l(xiāng)八里，每年農民種水稻，到了用水季節(jié)，水庫準時放水，保證了家鄉(xiāng)人民每年的水稻收成。但政府借機收取水庫用水費，每個人平均100多元。 以前每年農民上交公糧公款人均達到300多元，現(xiàn)在就這些修路費，水庫費加起來其實也少不了多少。老百姓說，這是縣鄉(xiāng)一級政府變相收刮農民的血汗錢。如修鄉(xiāng)級公路和村級公路，就我所了解的信息是中央和省級財政按照每1公里鄉(xiāng)級公路補貼20萬元，每1公里村級公路補貼10萬元，剩余的不足部分由縣鄉(xiāng)級財政解決。于是縣鄉(xiāng)級政府抓住這一機會，向老百姓要錢。當然在這一過程中肯定要肥一部分領導和施工方。
孩子的教育費用也不像以前那么貴了。在村子里四處走，發(fā)現(xiàn)家家戶戶門前都貼了幾張紙，有村規(guī)民約，有果樹等經濟作物栽培技巧及技術支援聯(lián)系方式。但我感興趣的是縣級政府頒發(fā)的、按照國家規(guī)定的農民一年該交的各種款項和孩子上學的費用。這種透明化的方式算是做得很徹底。孩子學費這一塊就只交書本費，不同年級費用不同，大約80元到100元不等。記得2005年母親來電話說兄弟孩子們的初中學費有的達到每年每人500元。
年輕農民在想什么。春節(jié)期間，一些兒時的伙伴也紛紛從遠方回來了，比我小幾歲、十歲的那些20幾歲的年輕人也回來了。交談中，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年輕農民對政府的看法談不上好壞，似乎政府在他們的生活中一直就是缺位，跟他們沒有多大關系。 他們對以后的生活有一個共同的看法是：絕對不能呆在農村，一定要在外面找事干，盡管現(xiàn)在在外面找事干賺錢不容易。多數(shù)人的想法是走出農村，途經就是賺錢在城里買房，舉家遷進城市，并在城市經營小本生意維持一家生計。最不濟也要在縣城買房或在鎮(zhèn)上建上自己的小洋樓。其實，他們這些想法并非不可實現(xiàn)，他們的這些想法也是受到走在他們前面的人的刺激。例如，我的農民弟弟在成都買房，舉家戶口也隨之遷進城市；我的鄰居、比我長幾歲的大兄弟一直是磚瓦工包工頭，現(xiàn)在在鎮(zhèn)上建了一套五間房為底的上下四層的樓房，2005年總造價17萬，2007年底把其中兩間上下四層的房子賣給他的姐姐，賺回16萬。
這一次回老家，兄弟陪我在山上山下逛。他說，估計10年以后，或者15年以后，這個村子將沒有人了，不知道這一山一彎的莊稼誰來種，這山林誰來看護。 我細細和他合計一下，我們村大約有20戶人，有三分之一的已經舉家遷往城市或鄉(xiāng)鎮(zhèn)，還有三分之一的都是多年一直在外面打工，正準備進入城市的那部分年輕人，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老年人了。我們一戶一戶地算， 最后認為當現(xiàn)在最年輕的65歲的老人張伯15年后去世，這個村子就剩下最多5個人了。這五個人當中有兩位是一直找不到老婆、現(xiàn)在都40歲以上的人，還有三位是一家人，父母親很本分，都45歲了，從沒有走出過家鄉(xiāng)的鄉(xiāng)鎮(zhèn)。它的18歲女兒幾年后是遠嫁還是留守家中招婿不得而知。一個在2000年還有100人的村子，10幾年后只有幾個人在村子里穿行，想起來心里都凄涼得慌。
晚上年輕人坐在火堆旁你一言我一語探討怎么利用家鄉(xiāng)的土地山林賺錢， 我建議有人應該來承包村前幾十畝的大池塘養(yǎng)螃蟹，養(yǎng)鱉；動員周邊幾個縣甚至整個南充地區(qū)的山地廣種桐油樹，在能源緊俏的今天，如每年能生產成百上千萬噸的桐油，肯定能致富。無論談到什么致富的方法，都沒有人能興奮，他們還是認為外出打工簡單。還有一個現(xiàn)象，現(xiàn)在家鄉(xiāng)的人都形成一種觀念，年輕人如果不出去，呆在家里，會認為沒出息。這也是年輕人紛紛外出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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