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亂華時期,西涼是北方唯一比較安定的區(qū)域,像是沙漠里的一片綠洲。漢人張氏統(tǒng)治西涼是從張軌開始的。張軌字士彥,是安定烏氏人,西漢常山王張耳的第十七代孫。他家世代孝廉,以儒學顯揚。父親張溫,曾擔任西晉的太官令。張軌少年時即聰敏好學,很有器望。他姿儀典雅,和同郡人皇甫謐關(guān)系密切,隱居在宜陽女幾山。泰始初年(公元264年左右),他受叔父張錫推薦擔任五品官職。中書監(jiān)張華曾和張軌討論經(jīng)義以及政事的得失,對他非常器重,便認為安定的地方官吏中正蔽善抑才,居然埋沒像張軌這樣的人才。張華因此在朝廷為他大說好話,認為他是二品的精英人才。于是他被當時執(zhí)政的太傅楊駿的弟弟衛(wèi)將軍楊珧聘為助手,后來又擔任太子舍人,累次升遷至散騎常侍和征西軍司。張軌因為當時時局多難,有圖謀占據(jù)河西的打算。于是他讓人占筮,得到《泰》之《觀》,因而把籤投擲在地,高興地說:“這是霸者的征兆?!币虼藦堒壣媳碚埱髶螞鲋菽痢3锕湟才e薦張軌,認為他的才干足以駕御邊遠。
永寧初年(公元301年左右),朝廷派他出任護羌校尉兼涼州刺史。當時西涼一帶鮮卑人反叛,寇盜縱橫。張軌到任后,馬上派軍隊討伐彈壓,殺了一萬多叛賊,因而威著涼州和河西一帶。張軌啟用宋配、陰充、氾瑗、陰澹作為股肱謀主,征召西部九郡貴族子弟五百人,為他們建立學校。他還開始安置崇文祭酒,職位相當于別駕,并于春秋兩季實行鄉(xiāng)射的典禮。秘書監(jiān)繆世征和少府(九卿之一,掌管山海地澤收入和王室手工業(yè)制造,為皇帝的私府)摯虞曾夜觀星象,相互議論道:“天下正亂,避難的地方唯有涼州而已。張涼州功德氣量都不簡單,安定涼州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公元305年八王之亂期間,當時執(zhí)政的河間王司馬颙的部將游楷等人進攻秦州刺史皇甫重,長期不能攻克。夏四月,秦州城中知道外部的救兵到不了了,斗志頓時散失?;矢χ刈笥覍⒗粲谑窍嘀\自保,共同殺了皇甫重后投降,于是游楷等人終于占領(lǐng)了秦州。
司馬颙接著任命馮翊太守張輔為秦州刺史。六月,張輔抵達秦州。他想建立自己的威望,便以攻打皇甫重不力之罪殺了天水太守封尚,然后又要召見隴西太守韓稚。韓稚畏懼,他兒子韓樸率領(lǐng)兵馬攻打并殺了張輔。
韓樸擊殺張輔后,涼州司馬楊胤勸張軌道:“韓稚擅殺新任刺史。明公在這一帶掌管大權(quán),應(yīng)當嚴懲不恪守法典的人,這也是《春秋》的大義。當年諸侯互相攻打消滅對方,如果齊桓公不能救亡,那也是齊桓公的恥辱。”張軌覺得有理,便派中督護汜瑗率領(lǐng)二萬大軍討伐韓稚。張軌先寫信給韓稚說:“今日朝廷紛亂,州牧郡守應(yīng)當共同努力勤王。我適才剛得到雍州送來的檄文,說先生舉兵作亂。我在這里肩負重任,義在伐叛。我手下的三萬武裝軍旅,已經(jīng)陸續(xù)繼發(fā)。大動兵戈的難受感覺,是無法形容的!古人興師,都是以保全國家為上。先生如果單馬前來軍門赴罪,我將和先生一道設(shè)法解決這一危機?!表n稚知道無法和張軌匹敵,只好親自拜詣張軌請求投降。張軌答應(yīng)了。
不久后,鮮卑酋長若羅拔能入寇涼州,張軌派司馬宋配出擊。宋配大破鮮卑兵眾,陣斬若羅拔能,俘虜了十多萬人。于是張軌威名大振。
晉惠帝派遣使者加張軌為安西將軍,封安樂鄉(xiāng)侯,食邑一千戶。于是張軌開始在姑臧(今甘肅武威)大興土木。姑臧城本來是匈奴所筑,南北七里,東西三里,地形像只臥龍,所以叫做臥龍城。當初,漢末博士敦煌人侯瑾跟他的門人說:“姑臧的后城西泉水將會沽竭,那里將會有兩座宮闕建在上頭,與東門相望。將有霸者從這里出現(xiàn)。”到曹魏嘉平中年(公元251年左右),郡官果然開始修建學館,在西泉上修筑了兩座建筑,和東門正相對望。到這時,張氏也果然開始稱霸河西。
當初,漢末金城人陽成遠殺害太守反叛,郡人馮忠扶在太守尸體上號哭,嘔血而死。張掖人吳詠最初受聘于護羌校尉馬賢,后來成為太尉龐參的助手。龐參和馬賢后來互相誣陷對方,獲罪應(yīng)死。他倆各自請吳詠為證。吳詠覺得無法得罪任何一方,便自刎而死。龐參和馬賢因而慚愧悔恨,因而自相和釋。張軌敬重吳詠的為人,親自去祭掃他的墓穴,旌揚他的子孫。
公元308年二月,涼州刺史張軌病中風,不能說話,便讓兒子張茂代行州里的政事。隴西內(nèi)史晉昌人張越,是涼州的大族。他想驅(qū)逐張軌取而代之,便和他的兄長酒泉太守張鎮(zhèn)及其友人西平太守曹祛商議道:“張軌用自己的兒子代行州事,長此以往,涼州最終會被張氏霸占,這是我十分憂慮的事。如今我們應(yīng)當趁他病重,上表給朝廷,讓秦州刺史賈龕代替他。賈龕在涼州毫無根基,我們最終將取而代之,這樣大事必定會成。”張鎮(zhèn)和曹祛都覺得有理。張鎮(zhèn)等人便派遣使者前往長安拜謁南陽王司馬模,聲稱張軌得了不治之癥,請求以秦州刺史賈龕代他。當時司馬模負責秦雍一帶的軍事,便準許了,并上表朝廷以賈龕取代張軌為涼州刺史。司馬模還命令賈龕即刻赴任。
司馬模的使者抵達秦州,賈龕即打算接受這一任命。他的兄長責讓賈龕道:“張涼州是一時名士,威著西州。你有何仁何德,卻想取而代之!”賈龕思量了許久,聽從了他的勸諫,于是回信給司馬模堅決謝辭。張鎮(zhèn)和曹祛聽說賈龕不肯赴任,只好再次上疏,請求更換刺史。上疏的表章尚未抵達京都,張鎮(zhèn)和曹祛就擅自發(fā)布檄文要廢黜張軌,以軍司杜耽代行州事,并要杜耽上表給太傅司馬越請求正式成為涼州刺史。
張軌聽說張鎮(zhèn)等人的檄文后,為了免除禍亂,便下令道:“我在州里八年,不能綏靖這一區(qū)域,又正值中州兵革混亂,秦隴一帶局勢艱難;現(xiàn)在又加上身患重病,實在想退隱給賢人讓路。但因為負荷任重,不能馬上如愿以償。想不到這些人橫興此變,他們是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的確是把辭去貴州的職位如同脫去鞋履一般!”于是打算派主簿尉髦奉表前往京都辭職,同時趕緊準備車馬,好避位歸老宜陽。長史王融和參軍孟暢見到張鎮(zhèn)的檄文,怒不可遏,把檄文踐蹋撕毀后,排開衛(wèi)卒,闖入州牧的府閣,向張軌進言道:“晉室如今正發(fā)生許多變故,全靠明公安撫西夏。張鎮(zhèn)兄弟膽敢放肆兇逆,我等將鳴鼓誅討他們。”張軌勸他們算了,但王融和孟暢不聽,徑自出府,宣布戒嚴。適逢張軌的長子張寔從京師回來,王融等人便奉張寔為中督護,帶兵討伐張鎮(zhèn)。
張軌召張寔等人入府,跟他們說:“張鎮(zhèn)跟從我已經(jīng)很久了。他一定是被他人所誤導。如今中原紛亂,唯有我們西涼安定,切不可因此而亂。我的太府主簿令狐亞,是張鎮(zhèn)的外甥,可以叫他去見張鎮(zhèn),探明究竟?!庇谑橇詈鼇喦巴握f張鎮(zhèn),為他陳述利害關(guān)系,勸道:“舅舅為何不分析分析安危和成敗?主公(指張軌)在河西一帶很有威德,兵馬如云。這就像已經(jīng)熊熊燃燒的烈火,怎能等待江漢的水來澆滅?你只會淹死在洪流里。期望南方人來幫助,又怎么來得及!如今數(shù)萬大軍已臨近邊境,舅舅為了保全親老,保存門戶,只有輸誠歸命官府。這樣必定能保證萬全之福?!睆堟?zhèn)流淚道:“我被他人誤導了!”于是委罪給他的功曹魯連,并把他殺了,然后親自前往張寔那里請罪。于是張寔率領(lǐng)兵馬南擊曹祛。曹祛率兵在西平城外抵抗。聽說張鎮(zhèn)已經(jīng)背棄自己,曹祛知道孤掌難鳴,只好敗走逃離西平。
朝廷得到張鎮(zhèn)和曹祛的上疏,便任命侍中袁瑜為涼州刺史。當時涼州治中(刺史佐吏,僅次于別駕)楊澹在扶風,聽說這事后,急忙飛馬疾馳長安。他割下自己的耳朵放在一個銅盤上,前往拜謁南陽王司馬模。司馬模見狀,吃驚地問道:“先生為何這么做?”楊澹答道:“聽說明公沒有耳朵,我所以割下耳朵相贈!”司馬模問:“先生何出此言?”楊澹說:“明公如果有耳,為何沒聽說張涼州的西北之治?張州牧到任之前,西涼鮮卑反叛,寇盜縱橫。張州牧赴任,立即討破賊眾,斬首萬余,因而威著西州。張州牧又建立學校,實行鄉(xiāng)射大禮,于是涼州大治。明公難道沒聽說這樣的諺語‘天下方亂,避難的地方只有涼州’?”司馬模說:“我的確聽說。然而張鎮(zhèn)和曹祛指責說張軌打算用兒子世襲涼州牧,而無視朝廷。這難道不是事實嗎?”楊澹說:“明公差矣。涼州遠離京都,即使沒有劉淵之亂,書信往來也得近月,日夜馳馬也得十來天。如今張州牧病重,而州里不可一日無主。只有讓張茂代攝其政,地方官員和百姓才會信服。張州牧如果真打算占據(jù)河西自立,當初他大破鮮卑賊眾,陣斬若羅拔能而威名大振時,盡可以自立,何必等到現(xiàn)在?明公如果執(zhí)意要更換州牧,西涼民眾將為之心寒,朝廷則有失去西北的危險?!彼抉R?;腥淮笪虻溃骸叭舴菞钋洌译U誤大事!”于是即刻上表請求馬上停止袁瑜的任命。
司馬模的上表抵達朝廷,晉懷帝閱畢,嘆道:“張軌有像楊澹這樣的治中,也沒有遺憾了。然而張軌能擢用楊澹,也可說是知人善用?!边m逢武威太守張琠也派兒子張?zhí)癸w馬趕來京闕,上表說:“魏尚(漢文帝時的邊將)安邊卻獲罪,充國(西漢名將趙充國)盡忠而被譴。這都是前代史書譏諷的史實,今日的明鑒。當年順陽人思念劉陶(漢靈帝時擔任過順陽長),守在宮門上訴的多達一千人。張刺史蒞臨臣的州里,猶如慈母對待赤子。百姓對張軌的愛戴,就像旱苗得到甘霖。臣忽然聽說朝廷聽信流言,準備對他有所遷徙取代;當?shù)孛袂猷秽唬拖笫ジ改敢话?。如今戎夷侵犯華夏,陛下實在不宜騷動一方?!睉┣械卣埱罅粝聫堒墶x懷帝于是下詔依照司馬模的上表,而且命令誅殺曹祛。張軌于是命令張寔率尹員和宋配,帶領(lǐng)步騎三萬討伐曹祛;另外還派從事田迥和王豐率領(lǐng)八百騎兵從姑臧西南出石驢去占據(jù)長寧。曹怯派麹晁和他們拒戰(zhàn)于黃阪。張寔從小道渡過浩亹(今大通河),和他們在破羌(今青海樂都縣東)大戰(zhàn),陣斬曹祛及其牙門將田囂。張越逃奔鄴都,涼州之亂因此平定。
同年三月,西晉太傅司馬越從許昌遷徙去鎮(zhèn)守鄄城。夏四月,劉淵的大將王彌進入許昌。司馬越派司馬王斌率領(lǐng)甲士五千人入衛(wèi)京師。張軌聽說王彌即將入寇京都,便派將軍張斐、北宮純、郭敷等人率領(lǐng)精騎五千入衛(wèi)京師。北宮純等人在保衛(wèi)洛陽的過程中立了大功。晉懷帝因為西涼精騎屢建大功,便下詔封張軌為西平郡公。張軌堅決推辭不肯接受。當時州郡的使者,因為時局的艱難,都不再派使者前往京城,唯獨張軌遣使貢獻,年年不絕。
永嘉四年即公元310年正月,晉懷帝下詔加張軌為鎮(zhèn)西將軍負責隴西的軍事,封霸城侯,進位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光祿大夫傅祗和太常摯虞送詔書給張軌,同時告訴他京師饑饉困乏的境況。但策書尚未抵達姑臧洛陽就已經(jīng)陷落了。張軌派參軍杜勛獻馬五百匹和毯布三萬匹去給朝廷,但顯然并沒送到。
洛陽失陷后,中州來西涼避難的人士日月相繼,張軌從武威郡中分置武興郡來安頓這些流民和士大夫。
永嘉六年(312)三月,涼州主簿馬魴勸說張軌道:“如今四海傾覆,皇上的乘輿也沒回來。明公如果以全州的軍力直取平陽(漢主劉聰?shù)亩汲牵?,一定能萬里披靡,有征無戰(zhàn)。不知明公擔心什么而不這么做?”于是請求張軌命令部將出師翼戴帝室。張軌聽從了他的建議,派人傳送檄文到關(guān)中,共同尊輔秦王司馬鄴,說:“主上陷入危境,被迫遷徙到不應(yīng)該去的地方(這時晉懷帝已經(jīng)被漢軍俘虜),致使普天下分崩喪氣。秦王天生圣德,神武應(yīng)于時勢。他又是世祖(晉武帝司馬炎)的孫子,王室里最年長的。凡是我們晉朝的民眾,食用皇家俸祿的,都應(yīng)當不論兇吉明暗,跟從他并和他同心協(xié)力。秦王應(yīng)當機立斷,奉登皇位?!庇终f:“現(xiàn)在我派遣前鋒督護宋配率領(lǐng)步騎二萬,直趨長安;西中郎將張寔率領(lǐng)中軍三萬,武威太守張琠率領(lǐng)胡騎二萬,絡(luò)繹繼發(fā)?!?/p>
不久,秦王司馬鄴作為皇太子,派使者拜張軌為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張軌堅決推辭。九月,秦州刺史裴苞和東羌校尉貫與占據(jù)險要,阻斷朝廷和西涼的通使。張軌命令張寔和宋配討伐他們。西平人王叔和曹祛的余黨麹儒等人劫持前福祿令麹恪為主,捉了太守趙彝,在東邊響應(yīng)裴苞。張寔回師討伐他們,殺了麹儒等人。左督護陰預(yù)和裴苞在狹西大戰(zhàn),徹底打敗了他。裴苞逃到桑兇塢去了?;侍铀抉R鄴又派遣使者到西涼重申前番的授任,張軌再次堅決推辭。左司馬竇濤勸張軌道:“當年曲阜的周公姬旦并不推辭封授,營丘的齊公呂望也接受任命。這正所以明確國家憲法,獎勵特殊功勛。如今天下崩亂,皇輿遷幸。我們州雖然僻遠,但仍不忘匡衛(wèi)王室。所以朝廷傾懷,屢次授予嘉命。明公應(yīng)當接受朝旨,以滿足大家的心愿?!睆堒増?zhí)意不從。
張寔討平麹儒時,只遷徙走六百多首惡人家。治中令狐瀏勸諫說:“除去惡人就像農(nóng)夫鋤去野草一樣,應(yīng)該斬草除根,不要讓它重新滋生。現(xiàn)在應(yīng)當將他們?nèi)窟w徙,以絕后患?!睆垖仜]有接納勸諫。后來麹儒的黨羽果然再次反叛,張寔只好再次前往把他們鎮(zhèn)壓了。
太府參軍索輔跟張軌說:“古人用黃金貝殼或皮幣作為貨幣,省去度量笨重的谷物棉帛的麻煩。兩漢制作了五銖錢,流通十分方便。泰始中年(公元270年左右)以來,河西荒廢,所以不再使用錢幣。后來把布匹斷裂成幾段作為通幣。這樣好好的縑布被弄壞,賣起來又難,既增加了女工,又做不成衣用。這是十分嚴重的弊端。如今中州雖亂,我們這里卻還十分安全。明公應(yīng)當恢復五銖錢來方便大家?!睆堒壊杉{了,即刻取消布幣而用錢幣,錢幣因而得到大量流通,人民得到許多便利。當時漢的劉曜又入寇北地,張軌派參軍麹陶率領(lǐng)三千人入衛(wèi)長安。
建興二年(314)二月,西晉朝廷派大鴻臚辛攀去拜張軌為太尉兼涼州牧,封西平郡公。朝廷因為張軌老病,便拜他兒子張寔為副刺史。
夏五月,西平公張軌重病不起,遺書說:“我無德于人,如今疾病彌留,時間不多了。文武將佐都應(yīng)當盡忠守規(guī),務(wù)必安撫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對我的后事一定要素棺薄葬,千萬不要藏放金玉。請大家安寧地靜候朝廷的旨意?!奔撼笕?,張軌病逝,終年六十歲。朝廷謚名他為西平武公。長史張璽等人上表請求讓世子張寔繼承父親的職位。冬十月,晉愍帝任命張寔為負責涼州軍事的涼州刺史和西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