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放牛：《饑寒日子里的溫暖》

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

葉放牛，天門多祥廣榮人。

《饑寒日子里的溫暖》

小時候，常和母親一起去外婆家，外婆對我的好，是那種如沐春風(fēng)的溫暖，摟著抱著一個勁夸:又長高了我的兒，越來越耍勁了……，我雖有些無所適從，心里知道外婆是喜歡我的，這感覺如冬日暖陽，簡單而真切，年過半百仍念念不忘。

外婆家的臺前是一個禾場，禾場前面是一個菜園子，菜園子前面是一條小河，小河的那邊是一望無垠的稻田，外公的小船就停在那條小河里，那是外公田間勞動的交通和運輸工具，外公外婆靠種田養(yǎng)活了他們的兩個女兒五個兒子，放在今天，這種艱辛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事。

我那時在上小學(xué)，那一天，清晨的薄霧還沒有散去，我們?nèi)以谘砻绲乩锍堆砻?，?zhǔn)備移栽到大田里去，明表哥急匆匆的來把信，說外婆走了，盡管這是早已預(yù)知的事，過年的時候她就躺在床上不能動了，我們初二去拜年，外婆因為不能起來給我們燒年飯，拉著我的手抱愧流淚，她的蒼老和瘦弱把我嚇呆了。聞聽死訊，老娘還是當(dāng)場就崩潰了，我也莫名的一直止不住流淚，那種傷心是不由自主不由分說的。感情大概就是這樣吧？受過多少恩，就有多少淚。

外公是一個沉默的人，沉默得像大山，像古木，像深井的水，沉默到讓我感覺他對我毫不在意，那時，物質(zhì)都很匱乏，我甚至感覺到外公的沉默是不歡迎我和母親，我那時就是那樣想的。

外公一年大概會有六七次去我家，我叫他一聲，他回一聲，這差不多是我們每次見面的所有對白，他和我母親在一起話也不多，只是臉色柔和的默默待著，母親是敬著外公的，每次她都會想方設(shè)法弄可口的給外公吃，或者臘肉粉絲湯，或者煮幾個糖心蛋，或者……，反正是把能弄到的最好的做給外公吃，哪怕去借，而我們大多會被打發(fā)走，因為沒有足夠多的“好東西”可以一起分享。

外婆在的時候，外公從不做飯，外公燒的東西我吃過一次，他在廚房“兇狠狠”喊我吃飯，我?guī)退黄鸢扬埐伺教梦莸陌讼勺郎希痰淖屓穗y以下咽，我甚至有點懷疑他是故意的。

我很多次感覺外公他并不喜歡我，甚至可能厭煩我，也許是物質(zhì)貧乏的原因，或者我過于敏感也不一定。

有一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家里終于斷了糧，母親讓我和哥去找外公要糧，哥也有一點怕外公，就問媽，外公答應(yīng)沒？母親說:嗯，你們?nèi)ゾ托辛恕Ｎ覀儼胄虐胍傻娜チ恕?/span>

我有五個舅舅，那時候外婆已經(jīng)不在了，幺舅還沒有結(jié)婚，和外公一起住在祖屋里，外公帶著我們到幾個舅舅家要糧食，每家滿滿的一蛇皮袋稻谷，他和大舅各出了兩袋，我那時才感覺出平時一聲不吭的外公，在他的兒子們面前說一不二的威嚴(yán)，外公把糧食搬上船，他那時身板還硬朗，一蛇皮袋稻谷在他手上聽話得像個土豆。

外公撐船很穩(wěn)，一根長長的竹竿，在他手里如關(guān)公的大刀一般，舞的得心應(yīng)手。我趴在船舷邊伸出手撫著河里長長柔柔的絲草，有點得意忘形，外公總算開口了:掉下去我不會撈你！一路上他沒有講過第二句話。

我當(dāng)時真的以為自己掉下去了他真的不會撈我，他很嚴(yán)肅，哥一聲不敢吭老老實實待著，仿佛怕惹惱了外公，外公會轉(zhuǎn)頭把船撐回去似的。而我，相信外公的話不像隨便說說，便格外的加了小心，其實我是有信心不會掉下去的。

河里不時會有鯉魚躍出水面，像彎月一樣的弧線，波光粼粼，很誘人，岸邊的楊柳還飄著絮花，葉兒還是那種嫩嫩的新綠。堆滿了兩個艙隔的蹈谷，那時真算得上是一筆意外之財啊，剛剛包產(chǎn)到戶，舅舅們也只是才解決了溫飽問題。

現(xiàn)在想來，外公對于我們是不小氣的，他的“小氣”大概都來自艱辛的生活養(yǎng)成的節(jié)儉習(xí)慣，更多的是對他自己，他和外婆病了都舍不得去看，大多只是熬著……

時光的年輪把記憶碾得稀碎，但有些記憶卻長長久久地留了下來，是那種不必費力想，卻不會忘卻的記憶。

小時候，因為要填飽肚子，受了很多莫名的冷眼，挨揍也是有的，俗語里的“記吃不記打”大概就是這樣，為了吃飽肚子，全然不顧“尊嚴(yán)”被撞得搖搖晃晃無立足之地。

記得有幾次跟著曉智姐去撿生產(chǎn)隊收稻子時遺落的稻穗或麥穗，我不精敏，帶著我往往是她的負(fù)擔(dān)，我們總會受到大人們好多“嚴(yán)厲的”警告:別偷啊，抓到了可不饒你！曉智姐是個守規(guī)矩的人，更是一個勤勞聰明的人。她是那種有能量的人，不需要表達(dá)就會讓我倍感親切和喜歡，她是我姨媽的二女兒。

那些饑寒交迫的日子，老百姓只知道一個勁的勞作，隊里收了多少糧食，自己應(yīng)該分多少，他們自己是做不了主的，都是“干部”們說了算，遇上個“又紅又專”的支書交多了“英雄糧”，大家都得勒緊褲腰帶熬日子了。

我小時候特別喜歡放牛，我喜歡看到鼓脹飽肚的牛歡快的搖著尾巴的樣子，心里會有自豪感，晚歸的裊裊炊煙，也會讓我感到莫名的幸福。那個時候，能吃飽肚子、穿暖衣服是多么大的幸福。人只有吃飽了穿暖了，才會有尊嚴(yán)和快樂，才會有心思做些“創(chuàng)造性”的事情。

轉(zhuǎn)眼離家已三十年，過著幾十年如一日，一眼望不到邊的早九晚五的生活，喜怒哀樂，早被波濤洶涌的生活遮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了，離家時正當(dāng)壯年的父母也已步履蹣跚。

如今，我也算是把自己活成了可以傳遞溫暖的人了，這人間，大概還是需要相互關(guān)愛的，其實，溫暖，一定是相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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