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門】子游：專精禮學(xué)，澤被江南（下）

孔子所言的這段話雖然名氣極大，然后世卻對此有爭議，宋陳澔在《禮記集說》中稱：“此篇記帝王禮樂之因革，及陰陽造化流通之理。疑出于子游門人之所記，間有格言。而篇首大同小康之說，則非夫子之言也?！标悵粦岩蛇@段話乃是子游門人所記，他甚至認為大同小康思想不是孔子所說的話。而康有為則直稱：“著《禮運》者，子游。子思出于子游，非出于曾子。顏子之外，子游第一?！保ā赌虾？迪壬谡f》）

康有為認為《禮運》的作者其實是子游，而其在《禮運》中闡述的大同小康思想也同樣是子游的思想。但有學(xué)者不贊同這種認定，比如日本學(xué)者武內(nèi)義雄在《禮運考》中認為：“《禮運》之作者不明，固不在言，謂為子游所作，殆不可靠，然而系于子游學(xué)派所作，則不難想象也?！蹦敲矗鋬?nèi)義雄認為《禮運》是誰作的呢？他的推論是：“孔門中通禮者子游，子游之下有檀弓，其后有荀子，此是儒家禮學(xué)一派發(fā)展之路徑，最為明了者也，而荀子后學(xué)之作《禮運》篇，托于子游乃極自然之事矣?！?/section>

武內(nèi)義雄猜測說，《禮運》乃是出自荀子之手，而后托名子游。然而這種推論卻很難在史料中找出確鑿的證據(jù)。更何況荀子指斥子游氏之儒為“賤儒”，荀子如此貶斥子游，他怎么可能還會寫篇文章來托名于子游呢。

當然這也可以說是子游繼承了孔子的思想。對此，錢穆作了如下考證：“考孔子年五十一為司寇，子游年六歲，孔子五十五歲去魯，子游年十歲，孔子與語大同小康，有是理乎?！保ㄥX穆《先秦諸子系年考辨》）

按照錢穆的考證，那時的子游只是個不到10歲的小孩子，孔子怎么可能向他講述大同小康的概念呢。其實此前早有人懷疑《禮運》不是子游記孔子之言，還有的人甚至認為這種觀念不是儒家思想，比如黃震、姚際恒等認為《禮運》是老、莊作品，而伍非百則認為《禮運》乃是墨家之言。郭沫若在《十批判書·儒家八派的批判》中說：“《禮運》篇毫無疑問，是子游氏之儒的主要經(jīng)典。那不必一定是子游所記錄，就在傳授中著諸竹帛也一定是經(jīng)過了潤色附益的?！?/section>

按照郭沫若的看法，《禮運》篇雖然不一定是子游親筆所寫，但至少是他所傳的“子游氏之儒”的主要經(jīng)典。對于儒家的分派，前人大多會引述韓非在《韓非子·顯學(xué)》中的所言：“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section>

然這段話中并沒有子游氏之儒，但《荀子·非十二子》中卻有這一派：“弟佗其冠，衶禫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賤儒也。彼君子則不然。佚而不惰，勞而不僈，宗原應(yīng)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后圣人也。”

雖然說《荀子》的這段話乃是用貶斥的語言談到了子張、子夏、子游所傳三派，然這三派韓非均未提到，但通過《荀子》的貶斥，至少說明在那個時代已經(jīng)存在子游氏之儒，而該派傳播的當然是子游的儒家思想，故《禮運》篇體現(xiàn)的也是這一派的觀念。如果這種推論不錯的話，那么后世不斷頌揚的大同小康觀念則應(yīng)當是子游的思想了。

關(guān)于《禮運》一篇所闡述的整體觀念，孫希旦在《禮記集解》中認為：“禮運者，言禮之運行也。蓋自禮之本于天地者言之，四時五行，亭毒流播，秩然燦然，而禮制已自然運行于兩間矣。然必為人君者體信達順，然后能則天道，治人情，而禮制達于天下，此又禮之待圣人而后運行者也。周衰禮壞，孔子感之而嘆，因子游之間，而為極言禮之運行，圣人所恃以治天下國家者告之?！?/section>

看來《禮運》講述的就是禮的實施細節(jié)，而這正是子游在多方面認真探討的問題。當然，子游在很多方面乃是繼承了孔子的觀念，不少的文獻中都記載了子游向孔子請教禮的問題，但其所問大多為喪禮，比如《禮記·檀弓上》：“子游問喪具，夫子曰：‘稱家之有亡。’子游曰：‘有亡惡乎齊？’夫子曰：‘有，毋過禮。茍亡矣，斂首足形，還葬，縣棺而封，人豈有非之者哉？”

子游向孔子請教喪禮上用的器具，孔子告訴他這要根據(jù)家里的財力大小來決定，但子游覺得每家人的財力大小相差很大，如果按照孔子的所言，似乎就沒有了統(tǒng)一的喪禮標準。于是孔子就向他作了細節(jié)上的解釋。《禮記·檀弓下》中還有子游對禮道的見解：

有子與子游立，見孺子慕者，有子謂子游曰：“予壹不知夫喪之踴也，予欲去之久矣。情在于斯，其是也夫？”子游曰：“禮有微情者，有以故興物者。有直情而徑行者，戎狄之道也。禮道則不然，人喜則斯陶，陶斯詠，詠斯猶，猶斯舞，舞斯慍，慍斯戚，戚斯嘆，嘆斯辟，辟斯踴矣。品節(jié)斯，斯之謂禮。人死，斯惡之矣，無能也，斯倍之矣。是故制絞衾、設(shè)蔞翣，為使人勿惡也。始死，脯醢之奠；將行，遣而行之；既葬而食之，未有見其饗之者也。自上世以來，未之有舍也，為使人勿倍也。故子之所刺于禮者，亦非禮之訾也?！?/section>

有子和子游在路邊看到一個小孩子哭著尋找父母，對此有子跟子游說，他一向不理解在喪禮中為什么要有頓足的規(guī)定，為此他還想廢除掉這條規(guī)定，因為他覺得孝子的哭喪就該當像這個小孩子一樣只要發(fā)自內(nèi)心就可以了，也就是說用真情來哭，不必要作具體的規(guī)定。

但子游不這么認為，他認為禮的規(guī)定是有道理的，如果沒有統(tǒng)一的規(guī)定，那就如同野蠻人那樣任意而為。接下來子游一步一步地闡述了一個人情緒的遞增過程，他認為孝子在喪禮上規(guī)定頓足三次，是為了不讓情緒失控，以此來防止哀傷過度。

可見子游在禮的規(guī)定上區(qū)分的十分細膩，為此，他也跟老師孔子有過仔細探討，《孔子家語·正論解》中載：

子游問于孔子曰：“夫子之極言子產(chǎn)之惠也，可得聞乎？”孔子曰：“惠在愛民而已矣?！弊佑卧唬骸皭勖裰^之德教，何翅施惠哉？”孔子曰：“夫子產(chǎn)者，猶眾人之母也，能食之，而不能教也?！弊佑卧唬骸捌涫驴裳院?？”孔子曰：“子產(chǎn)以所乘之輿濟冬涉者，是愛而無教也?！?/section>

孔子夸贊子產(chǎn)，子游問為什么，而后他一層層地問下去，以此來區(qū)分德教與施惠，可見他是一位在學(xué)問探討方面極其認真的人，而其所創(chuàng)學(xué)派可惜到后世漸漸分化了。荀子在《非十二子》中說：“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tǒng)，猶然而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辟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說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游，為茲厚于后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section>

雖然荀子于此所言仍是以自己所傳為正，他人所傳為非，但他卻將孔子與子游并提，認為子思和孟珂也傳承了子游的觀念，這也同樣講出了子游在儒學(xué)史上的承上啟下的作用。而更為重要的是，子游把儒學(xué)思想傳導(dǎo)到了南方，宋袁甫在《常熟縣教育言氏諸孫記》中稱頌言子說：“與他所論禮，皆精人毫發(fā)，獨圣人之傳至于論子游之門人，則謂僅可當灑掃應(yīng)對進退之末，而本之則無。然則知本斯可謂知禮，此正夫子所以大林放之問而未可以子夏之論小之也。且子游吳人也，太伯端委以治《周禮》其源流有自來矣！而況講習(xí)于洙泗之間，巍然在四科之列，武城弦歌之風(fēng)?！倍獜埰饚r在《弦歌書院記》中稱：“夫以周之長世，列國爭雄，功私是尚，以吳人乃能獨悅周公之道，北學(xué)中國，身通受業(yè)為孔門高弟。列于文學(xué)之科，又為魯所器重，委以民社。推引學(xué)道愛人之語，以詩書禮樂熏陶其民，弘歌之聲復(fù)聞于今。”

明洪武年間，太常博士姜漸在《修學(xué)記》中極力夸贊言子對南人的教化：“昔三代之有天下，文莫備于周，而泰伯實啟之；教莫盛于孔子，而言偃實師之。自泰伯以天下讓，而吳為禮儀之邦；自言偃北學(xué)于圣人，而吳知有圣賢之教。由周而降，天下未嘗無亂也，惟吳無悖義之民；由漢以來，天下未嘗無才也，惟吳多名世之士。雖閱千數(shù)百載而泰伯、言偃之風(fēng)，至于今不泯。噫！教化之感人心而善民俗也如此。”

清康熙年間，魯超在《重修常熟儒學(xué)尊經(jīng)閣記》中講到了言子對南方文化的重要作用：“徘徊瞻顧而嘆曰：‘勾吳之俗，剃發(fā)文身，不興風(fēng)教。再孔子教于東魯，而子游氏崛起南國。虞雖小邑，得為東南風(fēng)氣之首，以有子游氏之儒也?！佑问弦詫W(xué)道愛人，教其君子、小人，而弦歌之聲遍聞閭巷。”故康熙年間的馬逸姿在《子游祠碑記》中有這樣的贊詞：“夫子之道，日月同光，子游文學(xué)，云漢為章，明德遠矣，百世流芳，遺跡今尋，猶在其鄉(xiāng)，虞山蒼蒼，琴水茫茫，君子之學(xué)，山高水長?！?/section>

二十余年來，我多次前往常熟，因為虞山處在常熟老城的中心，故每次來常熟都路過此山，而言子墓就處在虞山腳下。每當我乘車路過此處時，都能看到山腳下巨大的石牌坊，而我也向這位先賢行注目禮。

我第一次登山去朝拜言子墓乃是2012年6月3日，虞山乃是外地游客來到常熟時的必訪之地，云淡風(fēng)輕風(fēng)和日麗的天氣，故今日游客人數(shù)更勝于往日。

仲雍墓前的廣場

仲雍墓石牌坊

仲雍墓文保牌

沿途不少算卦攤

步行到山腳下，方看清這里實際有兩個石牌坊，其一是仲雍，另一個才是言子，這兩個牌坊相距約二十米。仲雍乃是周太王之子，他的哥哥是太伯，弟弟是季歷，仲雍排行第二。當時父親想傳位給季歷，之后又立季歷之子姬昌，于是仲雍和太伯主動避讓，他們從陜西遷居到了江蘇無錫。太伯即位吳國君主，后因其無子而仲雍繼位，故而仲雍乃是吳國第二代君主，仲雍去世后葬在了虞山。如此說來，此墓有三千多年的歷史。后來子游去世后，葬在仲雍墓旁。兩位歷史名人都葬在了虞山，可見此山乃是風(fēng)水寶地。

仲雍墓石牌坊背面

指天劃地

第二道石牌坊

仲雍墓牌坊細部

言子墓第二道牌坊

言子墓石牌坊

言子墓牌坊背面

言子墓文保牌

言子墓道

沿著臺階一路上行，我首先瞻仰了仲雍墓，墓的兩邊有大量的算卦攤，這么密集的同一類攤位在其他地不多見。然而仲雍墓和言子墓之間卻未能找到橫向穿行之路，故只好沿途下到山腳下，而后走到了言子墓的神道上。于此看到的石牌坊上刻著“南方夫子”，可見他對江南文化的啟蒙為后世所銘記。

言子墓處在山腰的平臺之上

墓碑與墓丘相距太近

言子墓墓碑

言子墓

登臺階百十余米，在虞山的山腰找到了言子墓，該墓被圍墻包了起來，其墓丘后方所嵌墓碑上刻著“先賢子游言公墓”。因墓與碑之間距離太近，拍照頗為困難，然在墓的周圍卻已看不到大量的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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