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議潮是一個值得每個后人永記的英雄人物,這位平民出身的西涼漢子,憑一己之力打敗吐蕃、回紇、吐谷渾,收復了四千里疆土,一洗大唐帝國百年屈辱。
大唐鼎盛時期,版圖曾經(jīng)抵達中亞地區(qū),但隨著“安史之亂”的爆發(fā),大唐帝國不光失去了西域,連河西走廊都被吐蕃占領了。
自唐代宗時期開始,吐蕃人甚至一度占領隴右,經(jīng)常侵入朔方、關(guān)中地區(qū),還曾經(jīng)占領長安,逼得唐代宗流亡陜州。
隨著藩鎮(zhèn)割據(jù)的加重,以及黨爭的加劇,大唐進入衰退期,再也無力西顧。
唐武宗曾經(jīng)謀劃收復河西走廊,并已經(jīng)做好了戰(zhàn)爭準備。與此同時,自稱李陵后人的黠戛斯人占領了西域,并且請求朝廷派人來接管。面對這個巨大誘惑,宰相李德裕審時度勢,建議放棄,理由很簡單,路途太遠,國力不足以支撐。
就這樣,河西走廊和西域孤懸在外,被吐蕃、回鶻人占領了近百年,直到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年),民族英雄張議潮高舉義旗,才替大唐一洗前恥。
張議潮出身于沙州(敦煌)豪族,張氏家族世代從軍,與索氏、李氏等家族一樣,是當?shù)仨敿壓篱T。
不過從張議潮的社會關(guān)系來看,張氏先祖應該是南陽人,與南陽張氏存在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后來率領僧眾,支持張議潮起義的洪辯和尚,其母也出身于南陽張氏。洪辯自幼就在父母的熏陶下,一直心懷對大唐文化的敬仰,雖然出家為僧,但卻長期致力于歸唐大業(yè)。
像張氏這樣的遷徙來的豪族有很多,比如張議潮的妻子宋氏,就是河北廣宗人。即便世居沙州的索氏、李氏,也都是兩漢以來傳統(tǒng)豪族,與中原文化血脈交融。
安史之亂前,這些豪門家族大多都是唐朝的邊將,河西淪陷后,他們懷揣著對大唐的眷念,被迫在吐蕃人的統(tǒng)治下茍且偷生。
文化像一根臍帶,讓張議潮、洪辯等從未在大唐帝國生活一天的百姓,卻始終認為自己的根在大唐。
吐蕃占領河西走廊后,表現(xiàn)出文化上的水土不服,他們一直視占領地為免費食堂,不停地奴役和盤剝當?shù)匕傩?,甚至采取極端殘忍的統(tǒng)治手段。
在吐蕃人的眼里,這些政策是“理所當然”,因為他們實行的是奴隸制,被占領區(qū)的百姓就相當于他們的奴隸,任何統(tǒng)治手段都是合理合法的。
在吐蕃的文化認同中,張氏、索氏、李氏這樣的豪族肯定會被邊緣化,他們所扮演的角色頂多就是替吐蕃人統(tǒng)治普通百姓的“牧羊人”,毫無政治地位可言。
正是在這種文化沖突之下,張議潮從小“論兵講劍,蘊習武經(jīng)”,為武裝起義做著長期的準備工作。
唐憲宗年間,吐蕃貴族權(quán)力斗爭加劇,國內(nèi)暴亂頻發(fā)。張議潮敏銳地覺察到“吐蕃之運盡”,于是他積極聯(lián)絡幾大豪族擴充兵丁、招納豪俠,又利用佛教僧徒傳播歸國的思想。
會昌末年,吐蕃遭遇大災。為了生存,吐蕃宰相論恐熱親率大軍入侵大唐,卻遭遇重創(chuàng)。無奈之下,論恐熱只好對“自己人”動手,轉(zhuǎn)而劫掠河西八州。
論恐熱的暴行惹怒了河西百姓,張議潮趁機舉兵,打出“歸國”口號,一舉擊潰論恐熱,并攻克沙洲,開始了克服河西走廊的偉業(yè)。
張議潮大旗一舉,應者云集。藏文史料對沙州起義有這樣一句描述:“一鳥飛騰,百鳥影從,四方騷然,天下大亂?!?/strong>這個結(jié)果恐怕既超出了張議潮的預期,也讓論恐熱騎虎難下,由此吐蕃內(nèi)部的斗爭轉(zhuǎn)變?yōu)槿娴膬?nèi)戰(zhàn)。
奪取沙州后,張議潮派洪辯和尚的高徒悟真,繞過大漠,歷經(jīng)一年多抵達長安,向唐宣宗表達了歸國愿望。
唐宣宗且喜且憂,喜的是河西出了義民,主動幫朝廷解決力所不能及的事。憂的是,大唐國力衰弱,不能給張議潮實質(zhì)性的幫助。最后,朝廷僅僅授予張議潮一個“防御使”的頭銜,能不能守得住,全憑義軍自己的能力。
然而,張議潮卻又給了唐宣宗一個驚喜,就在悟真入朝的那段時間,他又率領義軍攻克伊州(哈密)、西州(吐魯番)、瓜州(酒泉)、甘州(張掖)等十州之地,基本打通了河西至關(guān)中的路途。
幾年后,張議潮又再接再厲,拿下河西最后一塊被占領地涼州。至此,隔斷了近百年的河西走廊,又全都回到大唐帝國的懷抱中。
大中五年,張議潮派哥哥張議潭等29人為使團,再次去長安獻地圖、名冊,并且留下張議潭為人質(zhì)。張議潮受封節(jié)度使、檢校禮部尚書兼金吾大將軍、南陽郡開國公。
您可能會問,怎么還要留人質(zhì)?朝廷太不近人情了吧?
不是那樣,古代將軍領兵在外,都要將親人留在京城托皇帝“照顧”,這是常規(guī)操作,張議潮之舉等于向朝廷表明自己歸國的誠意。
收復河西之戰(zhàn)歷時十三年,張議潮沒有獲得朝廷一兵一卒的支持,獨立完成了這個壯舉。遺憾的是這段波瀾壯闊的歷史,并未留下詳實的戰(zhàn)爭過程。
隨著河西走廊和部分西域之地的回歸,張議潮又面臨著新的挑戰(zhàn)。
首先,這么大地盤該如何治理,如果不能治理好,百姓安寧無從談起;沒有強大經(jīng)濟實力,戰(zhàn)爭難以持續(xù)。
其次,吐蕃不甘心丟掉四千里廣袤的沃土,還有盤踞西域的回鶻、游蕩在青藏高原的吐谷渾,甚至北面處于崛起狀態(tài)的黨項,都對張議潮虎視眈眈。
張議潮廢除了吐蕃的部落管理制度,恢復了唐朝的農(nóng)耕組織架構(gòu),分派各級官吏,加強行政管理。
這種結(jié)構(gòu)既強化了集權(quán)模式,也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起到了積極作用,水利設施、農(nóng)墾開荒等興農(nóng)措施得到有效推廣,使得戰(zhàn)后的河西走廊很快成了大糧倉。
此外,張議潮又調(diào)整稅收政策和貨幣制度,鼓勵手工業(yè)、工商業(yè)發(fā)展,極大地促進了地區(qū)的繁榮。
張議潮還以包容的政策,吸納吐蕃、突厥、吐谷渾流民,既增加了當?shù)厝丝?,又促進了民族融合,大量胡人加入唐軍,組成了戰(zhàn)力強悍的胡人軍團。
可以說,張議潮的文治絲毫不遜色于武功。
在經(jīng)濟建設過程中,張議潮始終厲兵秣馬,隨時提防來犯之敵。大中九年,張議潮親率大軍在沙州擊敗吐谷渾,又追擊一千多里,俘虜三百人,斬殺三宰相,收獲牛羊駝馬二千多頭。
十年,張議潮又在伊州擊潰來犯的吐蕃、回鶻聯(lián)軍,虜獲牲口一萬余頭。
咸通七年,張議潮部將仆固俊率軍攻克北庭、輪臺、清鎮(zhèn)等地。同年十月,仆固俊再次大敗吐蕃,斬殺老對手論恐熱。
隨著論恐熱的死,吐蕃王朝落下帷幕,這個危害了大唐帝國二百多年的冤家終于玩完了,河西走廊也終于徹底穩(wěn)定下來了。
咸通八年,張議潭在長安病逝,張議潮決定退休,他將大權(quán)交給了侄子張淮深,并親自入朝代替哥哥當人質(zhì)。
咸通十三年,張議潮病逝于長安,享年73歲。
張議潮從49歲起兵,到68歲退休,他憑一己之力為大唐帝國收復四千里故土,這份豐功偉業(yè),放在幾年前歷史長河中都鮮有匹敵者。
問題是,張議潮僅僅是一介平民,在沒有朝廷支持的情況下,他憑什么能以一己之力創(chuàng)下如此輝煌的功業(yè)呢?
首先是人心所向,河西百姓的家國情懷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環(huán)境是一個人成事的基礎,沙州起義表面上本地豪族的反抗,但如果沒有廣大的民眾支持,不可能有義旗一舉,天下響應的局面。
可以說,張議潮的舉動是順應了環(huán)境的需求,他本人也順理成章地成了時代的代言人,和沙州百姓的代表人。
從這一點來講,我們該為我們偉大的中華文化而喝彩。
其次是大勢所趨,吐蕃、回鶻的沒落給張議潮創(chuàng)造歷史條件。
中唐以來,天下一直是大唐、吐蕃和回鶻的“三國殺”。在大唐走向衰落的會后,歷史很詭異地讓吐蕃和回鶻也走向了衰敗,而且速度比大唐還要快。
開成五年(840年),回鶻被崛起的黠戛斯打敗,從此走向分裂。此后,西遷的部分回鶻人雖然依舊不斷給大唐找麻煩,但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
吐蕃更慘,進入八世紀中葉后,吐蕃就因王室的內(nèi)斗而走向沒落,并不斷爆發(fā)內(nèi)戰(zhàn)。張議潮起義期間,贊普朗達瑪去世,圍繞儲位之爭,吐蕃人殺得昏天黑地,根本不可能形成統(tǒng)一的意志。
而那個跟北宋扳手腕的黨項人,那個時候正處于爬坡狀態(tài),還不足以威脅大唐。
敵人的孱弱,給張議潮創(chuàng)造了難得的歷史機遇。
最后是個人魅力,張議潮文韜武略和家國情懷是定海神針。
張議潮從舉兵到歸朝,他就是河西百姓的精神核心,無論是當?shù)睾雷?,還是平民百姓,都視他為神靈。
張議潮也確實對得起人們對他的尊敬,他不光展現(xiàn)出卓越的才華,還始終將家國情懷和民眾福祉放在第一位。在他治理西河的十幾年里,我們找不到任何他的負面評價。
這種精神領袖的影響力,在河西收復和治理過程中,起到了定海神針的作用。
滾滾歷史長河,我們總能涌現(xiàn)張議潮式的英雄,這就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偉大之處。我仿佛看見,張議潮又要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