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熙二年(公元266年),司馬炎逼迫魏元帝曹奐禪讓,即位為帝 ,定國號晉,改元泰始。司馬家四代的謀劃終于實現(xiàn)。
司馬氏代替曹氏,本質(zhì)是豪門世族對寒族的一次反攻。司馬氏代表的豪門世族取代了曹氏代表的寒族。晉朝的建立,代表豪門世族又贏得了世俗的統(tǒng)治權(quán)。
豪門世族是為什么反對曹操呢?
這得從世族的道德觀念以及行為規(guī)范說起了。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之后,儒學(xué)便成為了漢朝的顯學(xué)。儒學(xué)的行為規(guī)范成為了漢朝主流的行為。其中主要以孝與禮為重中之重。
漢朝官員的選拔實行察舉制。察舉制之中猶以“舉孝廉”最重要。因此時人若想入仕,便需要在孝與禮等道德方面下功夫。因此很多家族都是以入仕起家,然后以詩書傳家,漸漸的形成后世的豪門世族。因此豪門世族往往都是重孝禮的儒學(xué)家族。
這些家族以“禮”為行為規(guī)范,以“孝”為道德規(guī)范。而孝與禮又成為這個是否是人才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因此豪門世族多孝子以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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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袁氏
《后漢書·袁安傳》袁安字邵公,汝南汝陽人也。祖父良,習(xí)《孟氏易》,
弘農(nóng)楊氏
《后漢書·楊震傳》楊震字伯起,弘農(nóng)華陰人也。父寶,習(xí)《歐陽尚書》。
曹操屬于豪門世族嗎?顯然不是。
曹氏始于曹操,而曹操是中常侍曹騰之孫,閹宦之后,是被世族豪門最瞧不起的一波人。曹操出身寒族。
《三國志·武帝紀(jì)》太祖少機警,有權(quán)數(shù),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yè),故世人未之奇也。
《三國志·袁紹傳》
陳琳的討曹檄文:操贅閹遺丑,本無令德,僄狡鋒俠,好亂樂禍。
加其細(xì)政苛慘,科防互設(shè),繒繳充蹊,坑藊塞路,舉手掛網(wǎng)羅,動足蹈機陷。
曹操“有權(quán)術(shù),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yè)”是形容曹操好權(quán)術(shù),不重禮,與豪門世族所要求的德行(孝禮)相違背?!凹?xì)政苛慘,科防互設(shè)”更是說明曹操不修儒學(xué),重于法學(xué)。這兩方面曹操都與豪門世族的基本道德“孝禮”不同,從側(cè)面說明了曹氏非是豪門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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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司馬氏呢?
《晉書·宣帝紀(jì)》
楚漢間,司馬仰為趙將……都河內(nèi)?!匝霭耸溃魑鲗④娾x。鈞生豫章太守量。量生潁川太守儁。儁生京兆尹防,帝即防之第二子也。(司馬懿)少有奇節(jié),聰明多大略,博學(xué)洽聞,伏膺儒學(xué)。
裴松之注《三國志·司馬朗傳》
司馬彪序傳曰:朗祖父儁,博學(xué)好古……與眾有異,鄉(xiāng)黨宗族咸景附焉。父防,……諸子雖冠成人,不命曰進(jìn)不敢進(jìn),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問不敢言,父子之間肅如也。
司馬氏從秦末漢初就已經(jīng)登陸政治舞臺。尤其是東漢末年,司馬懿高祖司馬鈞為征西將軍,曾祖司馬量為豫章太守,祖父司馬儁為潁川太守,父親也是京兆尹。雖不如袁紹的四世三公,但也是官宦之家。
司馬氏從司馬鈞時期的武將,逐漸向太守、尹等文官轉(zhuǎn)變。尤其到司馬防一代,更是尊禮重孝等德行修養(yǎng),與豪門世族一致。河內(nèi)司馬氏步入豪門世族行列。
魏末司馬炎時期,史書上西晉三大孝王祥、何增、荀顗同一天拜為三公,地位僅在司馬炎之下(當(dāng)時司馬炎還只是晉王)。這也以說明司馬氏是重禮孝的豪門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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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出身于寒族,他的出身便決定他的施政方向——那就是打擊豪門世族,扶持寒族弱門。
既然豪門世族好奢侈(石崇與王愷斗富),那曹操就崇尚勤儉。
《資治通鑒》建安十三年
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jié)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至乃長吏還者,垢面羸衣,徇乘柴車,軍吏入府,朝服徒行,吏潔于上,俗移于下。操聞之,嘆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復(fù)何為哉!”
毛玠是曹操任命的東曹掾,主管官員(二千石以上)的任命。他以“務(wù)以儉率人”《三國志·毛玠傳》來選拔官員。若沒有曹操的應(yīng)許,毛玠不會這么干。
曹操奉行的德行是勤儉,而豪門世族主要的德行是“孝禮”。曹操希望以官位來“誘惑”豪門世族“叛變”。不過這個效果不明顯(從后來還需要三次發(fā)布求才令就能看出來)。
曹操不僅“道德”上打擊豪門世族,法律上更是直接攻擊豪門世族的要害——土地。
《三國志·武帝紀(jì)》
九月,令曰:“河北罹袁氏之難,其令無出今年租賦!”重豪強兼并之法,百姓喜悅。
裴松之注引
《魏書》載公令曰:“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袁氏之治也,使豪強擅恣,親戚兼并;下民貧弱,代出租賦,衒鬻家財,不足應(yīng)命;審配宗族,至乃藏匿罪人,為逋逃主。欲望百姓親附,甲兵強盛,豈可得邪!其收田租畝四升,戶出絹二匹、綿二斤而已,他不得擅興發(fā)。郡國守相明檢察之,無令強民有所隱藏,而弱民兼賦也?!?/p>
袁氏更是豪門世族,袁紹代表世家的利益。因此河北豪門世族勢力強大。在平定河北袁氏后,曹操下令打擊豪門世族的土地兼并,希望以此來削弱世族的力量。同時扶持寒族弱門。
豪門世族當(dāng)然不會就此老實。世族反抗中有兩位代表人物——孔融和荀彧??兹诘目准?,是頂級豪門世族。而出身潁川荀氏的荀彧,對曹操的貢獻(xiàn)太大了,可以說沒有荀彧,就沒有曹操。曹操出征或隨軍參考軍機,或留守都城(許都和鄴都)。曹操身邊的人才戲志才、郭嘉、鐘繇、陳群等都是荀彧推薦的。當(dāng)然大多數(shù)都是豪門世族出身。
這倆人都非同一般,但觸到曹操的底線,曹操毫不猶豫的動手了,殺了孔融,流放荀彧(有說逼迫自殺的)。曹操的狠辣嚇退了世族。豪門世族因此暫時低頭,向曹魏爭權(quán)屈服。
曹操也因此,在荀彧、荀攸死后陷入無人可用的境地(指的是沒有郭嘉、荀彧、荀攸那樣的頂級人才)。這也算是豪門世族無聲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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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曹操在建安十五年春,建安十九年十二月,建安二十二年八月分別發(fā)布三次求才令。求才令的目的一是打擊豪門世族的人才壟斷,二是曹操自己確實需要人才輔佐。
可這個求才令更是把曹氏放到了豪門世族的對立面。因為求才令的宗旨是:唯才是舉。有德者未必有才,而有才者,或許有各種各樣的毛病。這與豪門世族的重孝禮的道德觀念完全相悖。
不過曹操扶持寒族,打擊世族的舉措在曹丕繼承魏王的時候被打破了。曹丕為了取代漢帝登基為帝,以通過“九品中正制”,來換取豪門世族的支持。九品中正制是潁川世族出身的陳群提出的。其目的在于削弱曹操的“唯才是舉”令。
九品中正制雖說“蓋以論人才優(yōu)劣,非為世族高卑”。但由于大、小中正,皆出于豪門世族,其結(jié)果必然是被豪門世族所壟斷。以至于后來出現(xiàn)“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境況。
豪門世族以“九品中正制”取得了政治上的絕對優(yōu)勢,那么只要取得軍權(quán),推翻曹氏是輕而易舉的。
司馬懿便是以貫徹曹操的戰(zhàn)略“南下伐蜀”為借口,逐步獲得了軍隊的控制權(quán)。然后一步步將與司馬氏一樣,同出豪門世族的人安排高位。來削弱曹氏力量,最終由司馬炎取而代之。
《三國志·吳書·孫皓傳》東吳丞相張悌,曾說:“曹操雖功蓋中夏,威震四海,崇詐杖術(shù),征伐無已,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也。丕、叡承之,系以慘虐,內(nèi)興宮室,外懼雄豪,東西馳驅(qū),無歲獲安,彼之失民,為日久矣。司馬懿父子,自握其柄,累有大功,除其煩苛而布其平惠,為之謀主而救其疾,民心歸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擾,曹髦之死,四方不動,摧堅敵如折枯,蕩異同如反掌,任賢使能,各盡其心,非智勇兼人,孰能如之。”
張悌所說的“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也”,其中的“民”指的是豪門世族。而司馬氏“除其煩苛而布其平惠”,其中的“苛政”便是曹氏打擊豪門世族的眾項舉措,比如崇尚儉約,禁止土地兼并等?!安计浠荨北闶腔謴?fù)豪門世族的眾多“權(quán)利”,“使豪強擅恣”(陳琳的檄文)。
司馬氏因此便得到豪門世族的“民心”,也因此曹氏余部三次造反瞬間就被鎮(zhèn)壓下去。掌握大部分權(quán)利的豪門世族都支持司馬氏,曹氏余部孤掌難鳴,失敗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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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寒族身份的表現(xiàn)還在于曹氏諸帝的婚姻。曹操的夫人卞氏出身于娼(歌女)。曹丕妻郭皇后父母早亡,寄身在銅鞮侯家(有說是侯家女仆),身份也不高。而其他曹氏宗親大多與夏侯家聯(lián)姻。曹操的兒子中與世家聯(lián)姻的更是沒有一個。
而司馬氏的姻親都是豪門世族。如司馬懿妻母是河內(nèi)山氏(山濤的祖姑母),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娶泰山羊氏,是羊祜的姐姐。次子司馬昭娶東海王氏,王氏祖父王朗,父王肅都是當(dāng)時數(shù)一數(shù)二的經(jīng)學(xué)世家。司馬懿女婿是京兆杜預(yù)等。
司馬氏本身就是豪門世族,又與諸多世族聯(lián)姻。這一股勢力是曹氏難以抗衡的(曹丕等都沒有曹操的威望,壓不住世族)。
曹氏完全在政治上被孤立。曹魏政權(quán)早已危如累卵,政權(quán)都被豪門世族掌控。哪怕沒有司馬懿也會有別的世族人物出現(xiàn),取代曹魏政權(quán)。
晉朝的建立是世族的一次勝利。以司馬氏為代表的豪門世族迎來了“空前繁榮”時期,像東晉的“王馬共天下”,是對世族掌握權(quán)柄的最直接描述。中國歷史也因此進(jìn)入豪門世族掌控權(quán)力的時代!以至于緊接著的南北朝中,一個個豪門世族的代表輪番登場,掌控華夏權(quán)柄。
南北朝屬于豪門世族,而隋唐之后才是寒門大展拳腳的時代。
西晉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