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后，寫實水墨人物畫大家蔣兆和先生、方增先先生等前輩的藝術成就強烈的影響著一代人的成長，六七十年代之后，也是中國寫實水墨人物畫家迅速成長的時期，從藝術作品來看王子武先生無疑是這一階段成長起來的杰出的代表，取得了藝術成就更加突出。在當下多元化的藝術語境中，我們懷著一種崇敬的心情研究王子武先生的藝術無疑是更具有歷史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
一、真摯濃烈的情感
縱觀王子武先生從藝幾十載的繪畫作品，大量的寫生人物畫占據(jù)重要的分量，王子武先生1963年畢業(yè)于西安美術學院中國畫系，西北濃烈的地域風情與厚重的歷史文脈滋養(yǎng)了王子武豐神俊朗的外形與沉穩(wěn)內(nèi)斂的個性特征，對于繪畫的敏感與異于常人的超拔心態(tài)，使他的作品富有細膩而又濃烈的感情與純凈的藝術氣息而引人注目，他畫中的兒童、學生、工人、農(nóng)民、知識界人士、古代文人墨客等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無不讓觀者有“覽之若面”的既視感。生動的形象塑造需要藝術家與描寫對象有真切的感情交流和同理心態(tài)，除了畫家與描寫對象相互之間的默契和配合之外，這種情感的交流與碰撞會在畫家對對象的不斷描繪中顯現(xiàn)出來而流瀉于畫面。
《關中老農(nóng)》
正如王子武先生自述所言:“要畫好人物，首先對要表現(xiàn)的對象須有強烈的感情和表現(xiàn)的欲望，才會筆墨之間有情有意有內(nèi)容”。這里說的內(nèi)容，無疑是情與意的綜合，是畫家塑造的藝術形象所傳達出來的人物性格、精神氣質(zhì)和思想情緒的外化形態(tài)?？梢娡踝游湎壬谂c所表現(xiàn)的對象接觸和作畫過程中，是以怎樣的心態(tài)細心觀察、體驗對象的心理活動的，并在描繪對象時以精準的筆墨和靈動的線條刻畫出生動質(zhì)樸、自然純粹的藝術形象。并把每一個寫生對象都當做經(jīng)典形象來塑造，使平凡的大眾形象在畫家出神入化的描繪中躍然于尺素之間，感人至深。
二、堅定持守的品質(zhì)
誠然，王子武先生之所以有如此超拔的繪畫天賦與高潔的繪畫品格，與他與身俱來的藝術天賦和澄凈如水的心態(tài)是分不開的，正是他幾十年如一日堅定地持守著一個中國藝術家的責任和擔當，孤居陋室，苦心孤詣，潛心于藝，隔絕著藝術之外的紛繁與打擾，苦守著一份藝術癡心與赤城，正如他自己在自畫像中的題詩一樣:“慘淡經(jīng)營愧無能，枉費衣食哭無聲。畫不出奇畫到死，不負此生了此生”。
正是這樣的一份藝術初心才使他的藝術在默默的耕耘中無聲地煥發(fā)著璀璨的光芒，一經(jīng)面世即驚艷了世人的眼光。
這份堅定與持守是一個藝術家、一個讀書人與生俱來的自覺定力，他不需要別人的督促、亦不需要社會的認定，是發(fā)自于心靈深處對于藝術的熱愛和那一份狂熱的“偏執(zhí)”。正是這份熱愛與偏執(zhí)讓我們見證了王子武藝術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執(zhí)著與堅守。他的堅定與持守有自己獨特的理解和方式，與僵化、死板、被動的守候無關，而是對傳統(tǒng)文化在新的時代所煥發(fā)出來的生機與活力進行全新探索的堅持與守護。
回望近40多年來的中國美術界，各種文藝思潮和表演花樣紛繁登場、層出不窮，王子武先生身在其中卻絲毫不為所動，以旁觀者的心態(tài)親歷著這場聲勢浩大的文藝變革，而自己的藝術追求依然沿著內(nèi)心深處明確的方向不斷的前行，自然而然地堅守著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的藝術精髓。他的作品依然保持著最純粹、最自然、最明晰的探索之路。
對王子武先生來說，堅定的態(tài)度、持守的平靜、寂寞的道路、簡單的生活等等這些只是平靜淡漠的日常，是他生活和藝術的樂趣。他的女兒王小燕女士曾說他的父親:“您潛心繪畫，將畢生奉獻給了美術事業(yè)。您喜歡觀察，不善言辭，總是游弋于自己的藝術世界...”由此可見王子武先生總是在這個多彩的社會中靜默觀察，深刻體會，不宣于口，將許多內(nèi)心的感受與體悟形諸與畫面，將對藝術滿腔的感情與赤誠宣泄揮灑與筆墨之間，在筆語墨彩的世界中通達性靈，感悟生命。
(右起：唐勇力、王子武、王小燕)
三、中西兼容的語言
我們認真檢索王子武先生大量的寫生作品發(fā)現(xiàn)，很多作品都是在六、七十年代完成的，這個階段的中國水墨人物畫可以說是一個非常特殊的階段,雖然中國社會的結(jié)構(gòu)變化在這一時期也經(jīng)歷著前所未有的風云變幻，但藝術家對于藝術的熱情也是極度高漲的時期，無論是前期的林風眠、徐悲鴻這些留歐歸國的第一代美術教育家引進的歐式素描，還是五十年代后引進蘇式素描教學體系，都在中國畫的課程中占據(jù)著重要的主導地位，也正是素描教學的引進與改革，使中國水墨畫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和機遇。
王子武先生在這一時期潛心沉性，虛心學習，他不僅對傳統(tǒng)有著深入的研究，他也善于向前輩們學習，對他來說，蔣兆和的作品對其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他說:“我曾用了相當?shù)臅r間對他的作品進行過學習和研究，同時也經(jīng)常畫一點山水、花鳥,練點書法。企圖將山水、花鳥、書法上的一些東西運用到人物畫上來。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李可染等諸前輩在'線’的表現(xiàn)上有著共同的特點，就是穩(wěn)健沉著、樸實磊落，從容有靜氣，富彈韌性而饒韻致，很值得我們學習”。啟于前輩的教誨，他深入社會的各個層面，在對寫生的探索中以一管之筆探入社會，如饑似渴的描繪著形形色色的勞動人民、工人、農(nóng)民、漁夫、青年、知識分子、兒童、老人等等。這些鮮活的形象在王子武先生的筆下永駐了時光。
《大千居士》
在王子武先生的作品中，中國畫的寫意精神貫穿始終，在造型方面充分發(fā)揮出學院教育下素描造型的優(yōu)長，但又不完全囿于客觀造型的束縛而在筆墨的運用中最大化的保留著傳統(tǒng)中國繪畫的寫意精神和意象造型的美學核心，在塑造形象時善于抓住人物的面部五官特征加以細心地描寫，在重視形象刻畫的具體、準確的同時，更注重表現(xiàn)對象的生動性與概括性，以及這些描繪細節(jié)之間的相互呼應關系和整體感的把握。
在描繪對象特征時，王子武先生對形象的把握注重意象造型夸張有度而又和諧的原則。每一個人物都如此栩栩如生，人物性格刻畫得入目三分，素描明暗的痕跡已經(jīng)所剩無幾，可見在新時期中國人物畫的變革與探索中，王子武先生已經(jīng)走到了探索隊伍的前列，他把過硬的西畫造型能力運用到了中國畫之中，并把造型與筆墨結(jié)合得天衣無縫，大大地加強了中國畫的表現(xiàn)力，這也是他寫生人物畫在八十年代一經(jīng)露面即震動整個繪畫界的重要原因。
然而我們對于王子武先生的繪畫非常熟悉，但對王子武先生的全面認知卻是少之又少，他對于藝術圈的紛繁熱鬧從不關注，對于外界的紛紛擾擾也視若無睹，生活極其簡樸，真正的做到了一生只為藝術燃燒著自己熱忱的生命，在其作品被拍買到極高的價位時，依然事不關己、淡然若素的態(tài)度，真正的做到了“寵辱不驚，看花開花落，去留隨意，任云卷云舒”。
四、洗煉豐富的筆墨
觀覽王子武先生的作品不僅讓我們耳目一新，且在筆墨的運用中已經(jīng)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不僅在結(jié)合西方造型觀念的同時深化了中國傳統(tǒng)筆墨的趣味與內(nèi)涵，且充分體現(xiàn)出了筆墨的豐富表現(xiàn)力，看得出那是經(jīng)過了中西方語言的深入研究與轉(zhuǎn)化后所取得的成果。一幅人物畫之所以能感動人主要在于傳神，正如東晉顧愷之所言:“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在中國水墨人物畫中，人物形象的神韻要依靠筆墨語言來精準傳達，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幅畫的成敗關鍵也在于筆墨語言的表達?，F(xiàn)代水墨人物第一代大家蔣兆和先生對于當時尚還年輕的王子武先生的繪畫藝術就已頗為贊賞，1977 年蔣兆和先生曾為王子武畫像有題款云:“子武同志善以水墨寫生人像，頗得傳神之妙。京中幸會，交研技藝并互為速寫以留念?！庇纱祟}款可見王子武先生時年人物繪畫的藝術造詣已非同一般。
在王子武先生的寫生作品中，有純粹的水墨為主的作品，也有以彩墨為主的水墨作品，無論是那種表現(xiàn)方式都充分體現(xiàn)出他較強的以線為主的造型功力，這不僅得益于他學院教育中學習西畫素描所獲得的精湛的表現(xiàn)技巧，更得益于他對傳統(tǒng)筆墨語言深入研究后的現(xiàn)代轉(zhuǎn)換的高超能力。
他以節(jié)奏明快、頗富韻律的墨線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線條的長短節(jié)奏，激徐變化都在明確的界定中而又肆意揮灑，解形的點畫披落間都蘊含著豐富而微妙的或濃或淡或虛或?qū)嵉哪兓?，賦予形象鮮活而動人的生命情趣，在客觀審美中凸顯著中國傳統(tǒng)繪畫“寫”與“意”的筆墨精神與藝術旨歸。
五、高潔超拔的品格
王子武先生用沉穩(wěn)厚實、蒼勁老辣、內(nèi)斂含蓄而又富有變化的筆墨語言，塑造出一幅幅形神兼?zhèn)洹忭嵣鷦?、充滿新代時人性光輝且不乏古典詩意美的人物形象。
如充滿著文人格調(diào)的文化名人像《魯迅像》《黃賓虹像》《白石山翁》《大千居士》《蔣兆和先生》等等；充滿著質(zhì)樸情感的一系列《關中老農(nóng)》《陜北老人》《農(nóng)夫》《東海漁民》《船老大》《中年婦女像》等等；充滿溫情氛圍的《吾家小燕》《小愛子》《小燕寫意》《少先隊員》等等；充滿著時代氣息的《平型關大捷》《民兵連長》《女解放軍》等等；充滿異族風情的《越南歸僑》《彝族女青年》《漁女》等等。
這些生動感人的藝術形象或用彩墨塑造，或用簡筆勾勒，形象生動而微妙，氣質(zhì)清新而磊落，在一筆一劃中顯露著畫家精湛獨到的筆墨技巧與精神氣韻。
除大型創(chuàng)作和寫生人物畫外，王子武先生還創(chuàng)作了許多浪漫古雅、或充滿詩情畫意或充滿悲憫情懷的古典題材，如:《李白與晁衡》《月下獨酌》《杜甫造像》《沈括夜觀》《東坡詩意》《紅衣鐘馗》《一腔正義三尺劍》《曹雪芹像》《唐畫家盧楞伽》《唐人詩意圖》等等。在這些作品中他弱化了寫實性的塑造，強化了寫意性的表達，藝術語言已臻純化之境。
《沈括夜觀》1982年
尤以《屈原》這幅作品情感最為濃烈，這是一幅闊筆潑墨的大寫意作品，那種悲愴蒼涼的天地情懷與王子武先生的性情默然契合，他所描繪的屈原仿佛就是自身的無聲映射。筆鋒癲狂情勢如瀑，那樣決絕，那樣堅毅，那是屈原，也是王子武，發(fā)自肺腑感人至深。其刻畫尺度的有機把握和筆墨酣暢淋漓的氛圍渲染引領著觀者審美情緒的跌宕起伏，在無以言說的心靈共振中感受著藝術情味的激越昂揚與傾瀉流淌。
王子武先生不僅人物畫出類拔萃，他在花鳥、山水、書法等領域也頗有建樹，實際上王子武先生在西安美院讀書時是羅銘先生門下山水科的學生，兼修人物與花鳥，而他對人物畫的情有獨鐘在有意無意間吸納了山水花鳥的豐厚底蘊，從而滋養(yǎng)了他人物畫的不凡建樹。
縱觀王子武先生的花鳥作品大多取材于身邊熟悉的題材，如他畫有大量的牡丹、喜鵲、游魚、仙鶴、雄鷹、雞等為題材的花鳥作品，如《艷冠千秋》《牡丹大吉》《鵲聲穿竹》《佳節(jié)長春》等等作品。
在他的花鳥山水作品中依然遵循著源于自然、高于自然的藝術法則，在生活中淬煉藝術、在藝術中呈現(xiàn)心境。每一只鳥，每一只禽，每一朵花、每一片葉都蘊含著畫家對物象的精心觀察與獨到理解，把活脫脫的生命情態(tài)以借物抒情，憑物言志的方式闡發(fā)出來,筆墨縱橫、渾厚有力、水痕墨蘊生動有趣。
另外值得關注的是他獨具一格的書法體式，王子武先生的繪畫尤其是山水花鳥畫都有大量的書法題款豐富著畫面的筆墨結(jié)構(gòu)，無疑他對傳統(tǒng)書法有著長期的研究與訓練，他從碑石銘文和諸名家書法中吸收養(yǎng)分，結(jié)合自身對于書法的體悟與研習，充分發(fā)揮書法“寫”的優(yōu)長，突出行筆運墨中造成的形式語言的品質(zhì)、格調(diào)和趣味，形成別具特色的子武書體，并以此錘煉和提高繪畫作品的筆法與墨法，追求繪畫作品高潔超拔的藝術格調(diào)。
結(jié)語：
王子武先生從事國畫創(chuàng)作80多年，長期以來他潛心求藝，淡泊名利，被譽為中國書畫界的傳奇，也是深圳美術事業(yè)的奠基人。
王子武先生的作品不僅能讓我們深切體會到中國畫的精髓所在，而且完美地將傳統(tǒng)中國繪畫中所蘊含的精華展現(xiàn)于新時期水墨人物畫的創(chuàng)作之中。
從他的作品中我們領悟到了寫意畫的意象思維所給予作品的無窮魅力。運用中國畫的筆墨語言把人物刻畫得生動、深刻而傳神。多年的持守與錘煉使他的筆法自由清明、沉穩(wěn)內(nèi)斂，藏力度于骨子里，含而不露、傾而不泄、悠然自得、樸實無華。但在感情濃烈縱情揮灑時，其筆墨又如狂風驟雨、電閃雷鳴般激蕩回旋，巔狂噴張...無疑在王子武先生淡漠文雅的氣質(zhì)背后分明隱含著一種鐵骨錚錚、悲憫大義的堅強人格。這種矛盾而又和諧的內(nèi)心情感無疑是王子武先生獨特的人格魅力。
他的一生是淡漠沉靜的，他的情感是濃烈深沉的，他的藝術是燦爛卓越無愧于時代的。
(唐勇力與王子武先生)
作者：唐勇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