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孩子們學習語文的胃口
施久銘
關于語文學習,很多孩子說,語文其實蠻有意思。然而現(xiàn)實是,隨著年齡增長,不喜歡語文課的孩子越來越多。我想,若不是很多敗壞胃口的東西存在,語文,這個與人類天性貼近的學習內(nèi)容怎么會被那么多孩子拋棄呢?孩子們天生是喜愛語文的,這一點上我贊同華南師范大學郭思樂教授的觀點,他說,語言、語文學習的結(jié)構(gòu)是機能性的,是隱藏在生命體中、本來就具有的。所以,語文教學的指向始終要朝著以學生為本,不斷開掘或啟發(fā)生命體中的本能。
這意味著,無論我們談多少人文性、工具性,語文教學(當然可能不光是語文教學),都必須有一個底線,那就是——不能敗壞學生的胃口。然而事實是,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fā)生。原本學生按照自然、正常發(fā)展可能學得好,可能更感興趣,卻因為教師的教學或者其他非智力因素而遠離了這個學科,這里,教育教學反倒起了副作用。
如何阻止語文教學繼續(xù)在這條下降線上滑落,需要我們警醒。
用學科魅力建立內(nèi)在知識秩序
蘇霍姆林斯基說,所有的老師首先應該是語文老師。這倒不是說語文老師有多大本事,而是說語文是基礎學科的基礎,作用是重要的。因為我們常??吹?,語文學不好的學生,其他學科也不一定能學得好。
既然是基礎學科的基礎,那么如何讓學生保持對語文的學習興趣,便更值得每位語文教師教學之前認真思考了。
我們知道,興趣產(chǎn)生于良好、自然的秩序中,當學生在教與學的互動中感到安全、舒適,并有智力上的追求時,他們是最容易保持學習興趣的。
這里所談的秩序不同于我們常說的教學秩序,它是一種知識秩序。教學秩序是一種外部秩序,往往是表面化、形式化的,是管理層面的,而知識秩序則是內(nèi)生的,它生發(fā)于學生對知識、學科的內(nèi)在興趣,一旦形成便會長期保持。
那么,知識秩序又要如何形成呢?
我覺得第一點是,教師要拒絕慣性的思想依賴。
經(jīng)濟學里有一個名詞叫作“路徑依賴”,在語文教學中這個詞語是貶義詞。語文教學有太多的“路徑依賴”了,它們捆死了教師和學生。當下,我們要做的工作就是必須解除這種“路徑依賴”。
這些“路徑依賴”有的來自考綱、教參、教材,當教師被這些“路徑”所束縛時,教學的活力便一點點喪失,學生的興趣也隨之消退。更大的“路徑依賴”源自思想的惰性。當一個教師習慣了要靠教參、考綱來維系內(nèi)心的安全感時,作為語文老師的專業(yè)成就感其實是蕩然無存的。
依賴注定是沒有出路的。所以勇敢跨出一步,拒絕頭腦中的“繩索”,新的知識秩序才可能形成。
第二,知識秩序來自對高質(zhì)量思維品質(zhì)的追求。課堂品質(zhì)的保證源于更高的智力和精神追求。語文學習是分層次的,比如語言學習,有低端語言,就有更高級的語言;語言學習的目標既有對最基本會話、書寫的追求,也有對更加高級、復雜、精細的語言表達、寫作形式與內(nèi)容的追求。這種學習必然“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是靠思維、邏輯,甚至是哲學的體系來建構(gòu)的”。正是有了更高的智力和精神追求,我們的語文教學才不會停留在對必考內(nèi)容、應試思維的低端重復上,也不會“屏蔽”掉那些與世界發(fā)生精彩聯(lián)系的地方,從而變得更富挑戰(zhàn),更加真實,更有味道。在從低到高的智力、精神攀登中,知識秩序隨之誕生。
其三,良好知識秩序的形成意味著教師要用專業(yè)魅力去牢牢地抓住孩子們的向?qū)W之心。
許多語文教師認為只要建立起外在的威嚴,就能形成良好的秩序。語文教師大多是班主任,他們對管理孩子都有很好的辦法。但細心的語文教師也發(fā)現(xiàn),有時候企圖建立外在權威的方法是失效的,如果你的學生對教學有著抗拒情緒時,語文教師的角色便發(fā)生了改變,他們要做的,不再是教學專業(yè)內(nèi)容,而是擔當起警察的角色。這里還有一個傾向,因為班主任的身份,很多語文教師平時思考更多的是,該怎樣用管理的手段營造整齊、統(tǒng)一的課堂秩序,他們通常認為這些便是秩序的全部。然而,這樣做是有缺陷的,它使我們經(jīng)常忘記了語文教師的專業(yè)身份。
我們提倡在教師周圍形成專業(yè)向心力,用學科和知識自身的魅力把孩子吸引到學科中來。那么什么是專業(yè)向心力?林毓生師從哈耶克期間,曾經(jīng)觀察過西方著名大學中的學術結(jié)構(gòu)。對于“什么是權威”,他解釋道,“權威就是知識貴族”,而哈耶克就是思想、知識體系中的權威。有一個現(xiàn)象讓林毓生這個東方學子印象深刻,他認定是屬于西方學術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每逢學術研討會,無論多大牌的專家,哪怕是諾貝爾獎獲得者發(fā)言完畢,大家都如約般靜靜地等待哈耶克教授開口。這不是故意營造的外在威壓,也不是人格不平等的臣服,而是由知識、思想本身的魅力形成的自然秩序,那一刻,雖然保持緘默,卻在相信真理和知識的人周圍存在著強大的磁場。①
在這里,我想表達的是,我們的語文教師應該當仁不讓地做語文課堂的知識貴族,他的學科素養(yǎng)和貼近學生的思維與研究使他的課堂流淌著母語高貴的血液。擁有這些,知識秩序便會自然形成,在教師與學生間才能形成經(jīng)由知識傳遞的高貴思想。這樣建立起來的秩序,會讓孩子們無比留戀、向往。
很多成功的課堂,我私下理解,就是生長著良好的知識秩序,它不用采取外在、強制的手段,卻能讓孩子從內(nèi)心里漸漸向?qū)W習、思考靠攏。
我們期待這樣的課堂。
努力回到教學的常識
語文教學最為人詬病的是扼殺了孩子的想象力。
有人曾列舉了中美兩篇小學生作文的命運:有個美國小學生前幾年寫了一篇作文,大意是一群孩子在森林里發(fā)現(xiàn)了一枚蛋,他們小心翼翼地將它撿回準備將它孵化出來。孩子們紛紛猜測這是什么蛋,有的說是孔雀蛋,有的說是鴕鳥蛋。孩子們在猜測中焦急地等啊等, 28天后終于有動靜了,蛋殼中竟孵出了他們的總統(tǒng)克林頓。孩子們歡呼雀躍。這篇作文最后獲得全美最優(yōu)秀作文獎。幾乎與此同時,當年也有一名武漢小學生寫作文說“春天不好”后,竟被語文老師批為“胡思亂想”。②
兩篇作文的遭遇,實際上是兩國教育者對待孩子想象力的態(tài)度。什么樣的態(tài)度便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其實對于語文教學來說,保護、發(fā)展想象力是最大的常識,如果說想象力在作文教學中長期缺位,那便是不正常的現(xiàn)象。
面對不正常的現(xiàn)象,人們自然會問,孩子為什么會丟失想象力?
具體到教育教學,還是要深入到過程中去分析。
學習寫作文都有一個由模仿到創(chuàng)造的過程,同其他學習形式一樣,老師教、學生學,最終為的是學生能夠獨立地完成寫作。
也就是說,教師的教應當追隨學生的學。
然而實際情況并不是這樣,我們很多孩子,從模仿到創(chuàng)造,并沒有如期待般產(chǎn)生歷險的一躍,他們始終只能在地上匍匐。
究竟是什么捆住了孩子們創(chuàng)造騰飛的翅膀?
我認為,還是與教學方式有關。
學校里的教師,在教學的過程中很大程度上還在充當著家長的角色。他們的教學思維,同大多數(shù)中國家長一樣,做任何事情瞻前顧后,把孩子保護得太好。他們認為,教學成功的前提是把孩子保護好,不要出什么錯,哪怕只是思維上的小歧路,都要杜絕,教學前一定要預設出最安全的路徑。
這實際上是一種不信任。不信任孩子自己能走、能跑,不信任他們能夠自己解決自己的學習問題,不相信他們天生就是為學習而來的。
不信任、不放手的結(jié)果只有一個,那便是在無微不至的保護下,孩子喪失了學習的本性,本應該在自我學習、體驗中產(chǎn)生的情感狀態(tài)、想象力、判斷力、創(chuàng)造力,全部退化、枯萎。
基于這種認識,我十分支持管建剛老師在《我從不上“作前指導課”》里面的觀點。管老師正是看到了以往作文教學中那些違背常識的現(xiàn)象,并勇敢向它開戰(zhàn)的。
他說得多么好,“教師們可能會說:‘我不指導,學生怎么會寫?’他們忘記了,我們的學生學的是母語,學生在認識字之前,對母語的表現(xiàn)規(guī)律已經(jīng)有了潛在的認識和把握。如此‘指導’,學生的作文怎么可能還有兒童思維的原生態(tài)?如此‘指導’,創(chuàng)造性與靈動性,焉能不蕩然無存?學生寫作起來,不是思考怎樣表達自己的情感與看法,怎樣將故事講好,而是想著怎樣按老師的提綱、老師提供的技術與技術的要求,來完成作業(yè),這樣的‘指導’直接導致了原本活生生的、個性迥異的學生,寫出了千篇一律、面目可憎的作文。學生只能是把自我全部拋棄!”③
果不其然,文章發(fā)表后許多老師來信要求同管老師商榷。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觀點便是:“我雖然同意作后講評的重要性,但不同意完全取消作前指導課。”
從學術層面上,爭鳴和討論是必要的。
但是,相對于孩子創(chuàng)造力、想象力的危機,我仍然贊同管老師“先寫后教”、“以寫定教”的主張,因為唯有如此,作文教學才回到了常識的軌道上;老師才能甩掉束縛、輕裝上陣,孩子才能在找回想象力的道路上重新起飛。
也唯有如此,才能留住孩子們學習語文的好胃口!
注釋:
①殷海光、林毓生:《殷海光林毓生書信錄》,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8年11月版。
②李甘林:《中國孩子何時能從一枚蛋中孵出克林頓?》,《中國青年報》,
③管建剛:《我從不上“作前指導課”》,《人民教育》,2010年第 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