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疫情,造就了一幫廚師”。大家蝸居在家百無聊賴,紛紛在小廚房里大展廚藝。我也不禁躍躍欲試,那就包頓餃子吧。
于是,老公剁餡兒,我和面,女兒負責打下手。開動起來才發(fā)現(xiàn),如果揉面算是體力活,搟面皮可真是個技術活,想要把餃子皮搟成圓形,它卻在我手中偏偏變得奇形怪狀;想要使餃子皮薄餡多,卻又屢屢露餡。這令我很是懊惱,也許認識我的人都不敢相信——作為一個北方人,我竟然不會做面食。突然覺察女兒像哪吒鬧海一般把面粉潑灑得到處都是:臉上、衣服上、鞋上、地面上……羞怒之下,我揚起搟面杖作勢敲打她,才發(fā)現(xiàn)她不就是從前的我嗎?
那個夏天,外公把剛收的新麥淘洗干凈,曬干,選擇一個晴好的天氣,裝上兩袋放進背簍,背去山腳下的面粉加工廠。
七八十年代的農(nóng)村交通不便,水電也不通。糧食加工廠的所有機器設備都是靠水力帶動的,因此需要臨河而建。那時,外公還強壯,我們早早起床,在凌晨的清涼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跟著摸黑趕路,到了加工廠,天才蒙蒙亮。大人們都開始忙著準備第一道工序:磨面粉。外公把一鏟一鏟的麥子送進磨面機頂端的入口,下面的一個出口很快就吐出白花花的面粉,底端的另一個出口出來的則是麥麩。
近兩小時緊張有序的工作之后,麥子全都磨完了,外公卻一刻都不舍得停歇,他要趕在太陽升到頭頂之前,用一部分面粉制作掛面。
面粉倒進面條機里,再按比例加入水、鹽等輔料,攪拌均勻之后,只聽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傳來,冒著熱氣與清香的面條就從機器里流淌出來了,濕潤的面條需要迅速轉移到院子里,掛在竹竿上曬干,這就是“掛面”的來歷吧,干透之后的面條再裁成一節(jié)一節(jié),扎成一捆捆的,便于日后儲藏和食用。
這時候太陽也快落山了,一切收拾妥帖,外公又背起面粉、面條往家里趕,我跟在后面,聞著晚風吹來的面香,心里踏實又舒暢。
到家已經(jīng)天黑了,外婆早就燒好開水,只等新鮮面條下鍋了。剛出鍋的面條真叫一個香??!清醇的麥香,讓人有種微醺的迷醉。外婆為每人端來一大碗,犒勞辛苦一天的我們,同時也慶祝當年的小麥又豐收了。這就是那時的生活、憑借質(zhì)樸勞動換來的喜悅總是那樣真實。
每逢周末,爸爸都要從縣城趕回鄉(xiāng)下幫忙料理莊稼。我知道,爸爸回來,家里又要包餃子或蒸饅頭了。爸爸一邊和面,一邊加水,如此反復。面團是個神奇的東西,它需要面粉與水、溫度、時間和力道相互碰撞融合,才能光滑圓潤。我和妹妹圍在桌旁,總是趁著爸爸不注意就抓一把面粉,或者揪一塊面團,躲在一旁學著大人的樣子揉捏起來?,F(xiàn)在想來,我們的小伎倆小心思,長輩何嘗不知?正是他們視而不見的縱容,給了我一個歡快又美妙的童年。
如今,我的外公外婆已經(jīng)去世多年,爸媽老了,我的孩兒也漸漸長大。我早早地離開故鄉(xiāng),來到了幾乎不吃面食,以“湘菜”著稱的湖南。不知不覺,我的口味也在慢慢被同化,承載著美好回憶的面食,似乎已經(jīng)開始隨著時間淡出我的生活。
今年春節(jié)回陜西過年,奇怪的是生在長沙,長在長沙的女兒卻偏愛吃外婆做的手搟面。我才記起女兒曾多次央求我為她做拉面,我都因為嫌麻煩而拒之于千里之外。
母親笑著對孩子說:“你也是半個北方人呢,當然喜歡面食呀”,我突然很愧疚,似乎疏忽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無論我身處何方,都不應忘記從哪里來,靠什么長大。對于,我的下一代,我何嘗不希望自己能用行動告訴她這些?
我們都是北方人啊。